谢煐:“别让他死了。”
老宦官阴森林一笑:“那是自然,圣上只管教给老奴便是,保管他还能再活上个三年五年。”
过得好一会儿,两人才跟着老宦官进了殿,等他点进两盏油灯。
说是殿宇,却与白殊在上景宫看到的地牢差不许多,做了十五年天子的嘉禧帝蓬头垢面地躺在榻上,身下的稻草上一片腌臜物,身上只一张填充芦苇的薄被盖着。
嘉禧帝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多岁,此时右半边脸僵着,左半边脸表情狰狞地吊着眼看过来,嘴里呜哩呜噜的不知在骂什么。
白殊微微蹙下眉。虽然嘉禧帝发音含浑,但想也知道必定不会是什么好听的。
老宦官极擅察言观色,立刻掏出帕子上前,直接将嘉禧帝的嘴堵了。
白谢两人都没坐,只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冯万川展开诏书,一字一顿地清晰念出。
伪帝谢垚一支从谢氏家谱中除名,皆贬为庶人。谢垚幽禁宫中,子孙皆以其行按律定罪。往后是便是那些皇子皇孙们具体犯了什么事,会被定个什么罪。总之,这一支还能活下来的人不多了。
嘉禧帝瞪着还能动的左眼瞪着,喉咙里不时发出呜呜之声,还努力抬起左手想指向谢煐,却被老宦官一巴掌拍掉。
听到最后,嘉禧帝两眼一番,昏死过去。
老宦官上前给他探过脉,又翻开眼皮看看,转身道:“禀圣上,待伪帝下次再醒,估摸着只有几根手指能动了。”
谢煐:“还能喘气便行,让他慢慢熬着。”
说罢,他与白殊也不再多待,转身离去。
上了车,白殊好地问:“那老内侍是谁?”
谢煐捉着他的手给他暖着:“一个大夫,被伪帝害得家破人亡,就净身入宫寻机复仇。他给我传递了不少消息。”
白殊点点头,不再多提晦气的嘉禧帝,转而聊起其他趣事。
*
在一对乔装卫士的护卫下,不起眼的小马车离开北辰宫,向着安阳城西门而去。
白殊揭点帘子看出去,看外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突然想起第一次进安阳时的情形。明明只是去年二月的事,如今回忆起来却好似离得久远。
谢煐很快将帘子拉回去:“仔细风冷。”
白殊转眼看向谢煐,心下突然有些感慨——当初进京之时所设想的,如今一一实现,只这么个贴心狼崽子是个意外。
谢煐将人搂进怀中,让白殊靠着自己缓冲,能少颠簸些,一边道:“回头让冯万川凑凑钱,先把宫里你常走的路铺上一层水泥,也就不怕下雨落雪时泥泞颠簸。安阳城内的还得缓缓,要看国库的情况。”
白殊擦擦手,拿起个桔子剥了,掰一小半给小黑,又掰下一片来喂到谢煐嘴边,笑道:“慢慢来,不着急。倒是我们住的那殿里,浴池得赶紧挖一挖。”
用习惯了池子,没有还真是不方便。
谢煐咬下桔瓣,顺势含着白殊的手指吮一下:“回去就让内侍省抓紧办。”
白殊自己也掰了一瓣吃,一边笑道:“内侍省可不会抹水泥,等他们挖好池子,让孟大带人抹上,我再给他们加些赏。”
马车碌碌而行,两人低声说着话,一派悠闲。
车子出了安阳城一路往西,最后来到康宗皇帝与文康皇后的合葬陵。
两人没去通常朝拜祭奠的上宫,而是去了稍远处的下宫。下宫是墓主灵魂起居之处,贡奉有帝后二人的画像与生前所穿的衣冠,每日都有仆役进献贡品。
谢煐与白殊入了殿,两人亲自摆上带来的贡品,再于画像前三跪九叩。
当年凶手都在等待伏诛,大仇得报,谢煐心中却没多少波澜。他暗暗转眼看向白殊,见白殊正满脸虔诚地闭着眼,双手合什,嘴唇微动,不知在说些什么,便不由得微微一笑。
比起通报自己仇报后继位的事,他更是想让父母见见白殊,这个自己所选择的、今后要共度一生之人。
上过香,两人再一同烧些纸钱。
谢煐突然想起来道:“该将令堂的牌位从白府中接出来。”
白殊应道:“嗯,我已经委托表兄了。坟也准备迁到刘家的祖坟中。”
谢煐又道:“接进宫吧,祭拜也方便。”
白殊看他一眼,笑着点头。
祭拜完,两人走出宫外,发现天明明还亮着,却是下起了小雪。
冯万川抱着白殊的斗篷、拿着伞过来,凑趣道:“晴天雪,这是先帝后在天上看见了陛下和殿下,给的回应呢。”
白殊弯身将小黑抱起,一边笑道:“冯内侍这句‘殿下’,我听着都不习惯。”
冯万川识趣,没自己上手帮,而是一边将斗篷递给谢煐,一边也笑道:“叫摄政王可太生分,您再多听几日,也就习惯了。”
谢煐接过斗篷,给白殊披上系好,再拿过伞撑开,冯万川便自觉退开几步远,和护卫们一同走。
此陵离着安阳近,这时尚早,也不用太赶着回去,白殊看此处环境好,便说稍转一转。
谢煐自是随他,只仔细打着伞跟着。
没走几步,白殊发现一众郁郁葱葱的常绿树间,竟还夹着一棵梅树,此时已有花朵开放,就走上去细看。
谢煐跟在他身旁,亦抬眼看向那傲雪凌霜的红梅,禁不住莞尔:“这棵梅树,原本种在思政殿。我娘喜梅,思政殿后是一片梅林,这一颗则是我爹亲手栽在院中。”
白殊转头看过来:“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