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来月没下雨了,哪还有露水。”程石笑,“大哥,我家也住在乡下,艾蒿已经插上门楣了。”
男人“嗐”了一声,难为情地笑笑,抽两撮艾蒿插在砖缝里,“那就祝你们端午安康了。”
“端午安康。”程石走出去,喊住欲走的男人,“你在我家铺子外面等等,待会儿来客了我捎带着给你问两句。”
男人有些犹豫,这铺子挺小,客人应当不多。
“你就等等。”程石又说。
“那好,劳烦你了。”男人放下扁担,把两捆艾蒿靠墙放在阴凉地。
之后逢客,程石跟杨柳都问一句艾蒿可买了?他铺子里的客人多少高门大户里的佣人,忙了主家漏了自家,也都是打算买菜回去顺手带一把,经程石一问,也就在门外买了。
等筐里的枇杷和蛋见底,门外的艾蒿也卖得差不多了,男人把扁担靠墙上,殷勤地帮忙提筐关门,嘴里不住道谢。
日头火辣,杨柳站在阴凉地等程石去赶马车,偏头问:“大哥,你家是哪儿的?要是顺路我们捎你一段路。”
“不了不了,不麻烦你们了,我去割刀肉,回去给孩子们包顿饺子。”男人拎起扁担,大步走进喧闹的集市。
等程石赶马车过来,杨柳一溜烟蹿进车里躲阴凉,“去布庄一趟,看席哥儿跟芸姐儿还去不去。”
席哥儿倒是想去,他娘不肯,眼瞅着放了水就要犁田插秧,两家都忙,哪有闲心照顾俩小孩。杨絮摆手让妹妹妹夫赶紧回去,越耽误天越热。
“姐,你要是顾不过来就再请个人看孩子,把俩孩子都带到铺子里来,或者是上午送我那里去也成。”杨柳接过她姐递来的两包糕点和两刀肉,直白道:“别把孩子单独留家里。”
“我知道。”杨絮点头,示意妹妹别操心,“之前的事不会再发生。”
一路颠簸回村,坐车里也热出一身汗,更别提坐在车辕上挨晒赶车的人了,杨柳让程石把冬天时遮风挡雨避寒的车篷再用上。
“下去给娘送东西,还是我去送?”程石勒停马。
杨家的门关着,里面没说话声,杨柳说她进去,拿上她姐给的节礼推门进去,三两只鸡在井边喝水,猪圈里的猪听到脚步声哼哼着走到猪圈门口。
“谁回来了?”杨大嫂在屋里问。
“是我。”杨柳进厨房拿个桶,把两刀肉放桶里续进水井,她也没进屋,就在门外问:“爹娘去田里看放水去了?姐托我带回来了两刀肉两包糕点,我把肉放井里了,糕点扣在盆子下面,娘回来了你给她说一声。”
“晌午回来吃饭?”杨大嫂探身问。
“不了,天热,我们回来娘又要在厨房打转。”杨柳说着就往外走,顺手把门带上,也不坐车了,就跟在一旁走。还没走到村正中,风里就起了水雾,堰里的水还在哗啦啦往外流,水田里已经漫了层水。
程石就近借了把锹,顺着堰埂往田里去,让杨柳牵着马先回去。
“回来了?我去提绿豆水。”春婶在廊下择菜,腿边还放着把蒲扇,抱怨道:“今年天干,也热的厉害,恐怕就山里凉快些。”
杨柳跟去偏院,直接拎了桶井水起来洗手洗脸,相较于春天,井里的井水也降了两扎。
……
堰里的水一直放到傍晚才打住放水口,剩的水不多,堰底的鱼挤着抢着往起跳,不用村长招呼,男人们都卷高了裤腿拎筐下堰逮鱼,十来岁的小子也下堰打泥滚。鱼是全村一起分,但泥鳅和黄鳝不是,这俩都钻在淤泥里,逮得艰难,所以是谁逮到了是谁的。
程石也下了堰,一直到天黑才起来,全身上下连头发缝里都是泥巴,摸了一钵泥鳅,黄鳝没看到影,还是他大舅哥分了他两条。
夏天天热,鱼捞起水过个夜就能死大半,所以村里连夜分鱼,程石分得了七斤鱼,他转手拎桶把鱼倒进西堰里。
改天要忙着犁田插秧,晚上村里的人家都炖起了鱼补补油水,村庄上空飘荡的都是鱼香。粽子出锅,杨柳提了十二个粽子给娘家送去,等回来,饭桌已经摆好了。
“快坐,就等你了。”程石拍了拍旁边的椅子,提着酒坛子沽酒,深红色的葡萄酒在烛光下呈现暗紫色。这还是去年酿的,过滤后又封了口埋在土里,就等着杨柳能喝酒了才挖出来。
“尝尝,味道如何?”
杨柳端起碗抿一口,入口有些冲有些苦有些辣,刚准备说不好喝,酒在嘴里化开味儿。
“如何?”程石问。
“说不上来。”杨柳摇头,又抿了口,还是有些苦有些辣,但回味悠长。
“吃个粽子,别空着肚子喝再喝醉了。”春婶剥了个蜜枣粽插筷子上给她。
桌下烧了艾蒿熏蚊子,桌上摆着粽子、咸鸭蛋和美酒。杨柳先吃饱,但还沽了小半碗葡萄酒时不时抿一口,她抱过青莺,看着这一桌的人,心情大好,兴致来了,捏根筷子敲酒碗唱小曲,一时忘词,她偏头看向程石。
程石端起她面前的碗,一口饮尽碗里的酒,在她不忿的眼里,开口接上断掉的词曲。
“我也唱一个,这是我走到最远的地方学的。”坤叔手打拍子,垂着眼大声唱,声音一出就红了脸,慢慢的又平静下来,混浊的老眼陷入回忆。一曲唱罢,他端起碗里的酒喝尽,哈了口气说:“我这辈子也值了,走了好多地方,见了好多人。”
“我若是个男的,我也去走镖。”春婶说。
“安居一隅也不差,多少人向往安稳的生活。”杨柳又想喝酒了,但碗里的酒已经被喝空,她又瞪程石一眼,继续说:“今天知道明天要做的事,但从你出门,见到的人,踩到的蚂蚁,看到的鸟都是不同的。”
夜深入睡,日出而作。次日天明,程石出门套马车时,门外只有几只狗;挑着鸡蛋筐搬上车时,隔壁蒋阿嫂挑筐衣裳去西堰捣衣;等杨柳拿着水囊上车时,东边走来一个赤脚的男人,男人扛着锹,见到程石说:“田里的土泡了一夜泡软了,能犁田了。”
“那我回来了就赶牛下田。”
作者有话说:
过年走亲访友,更新不定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板结的土块泡松泡软变成烂泥, 堰水混着泥土又被牛拉着犁一趟趟犁过,混浊的泥水随之浮起,空气里漂浮的味道让人想卷起裤腿跳进水田, 踩水也好,和泥也好, 一定要沾一腿的泥水。男人头戴草帽, 灼热的日头晒得人后脖子发红发烫,汗水顺着额角流过腮,又顺着脖子滑进衣领, 一个个绷直了膀子撑铁犁,另一只手拿着牛鞭还不时拍附在腿上的吸血蚂蝗。但没一个皱眉头的, 播种是件充满希望的事。一垄田埂隔的是两家水田,赶牛错身时搭句话借个水, 拉犁的黑牛也长声哞叫。
“你家今年水田多,可还雇短工帮忙?”蒋成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