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许长海是否领会了她这一个眼的意思,他一个大步上前,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许清元眼里瞬间蓄满了泪,这泪不是委屈,而是不平,是愤怒,她咬着后牙转过头来继续看许长海,明明泪珠在眼眶中打转,但却始终没有让它掉下来。
“除非您打死女儿,否则我考定了。现在不让我考,那我以后出嫁了也要考。即便被家族驱逐,即便去路边乞讨,我也会凑足赶考的路费。您说您疼我,却要折断我的双腿,这是疼爱吗?不如说是逗弄一个被束缚的人!我明明学的比许菘之更好,为什么要一辈子仰仗别人的鼻息生活?为什么要把命运系在他人身上?只要我靠自己去活,即便一生穷困潦倒,也不会觉得身如浮萍!”许清元一口气将这些话说了出来,心里是一阵轻松,这些话,她憋了很久了。
表面看上去,许长海对她一向宠爱,而对许菘之却常常责打,但实际上呢?这样区别对待的背后是他行使父权给两个孩子规划好的路,一条代表着独立、权威、智慧,一条代表着依附、顺从、局限。这两条路背道而驰,也许无法说出绝对的好坏,但至少应该给人选择的机会。
她没有选择的机会,许菘之也没有。
“你!你!”许长海青筋暴起,满目惊怒,加上连日劳累,竟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一时间,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了好多人,他们忙着安排救治许长海,竟无一人敢靠近许清元。
月上中天,月英捧着一碗汤药进了许长海的卧室。
许长海醒了,闭着眼脑中一片杂乱。听到脚步声,这才缓缓睁开眼。
月英忧心道:“老爷,快起来喝药吧。”
旁边伺候的丫鬟将他扶起,许长海自己接过药几口饮尽。
“大夫说只是急怒攻心,又有些操劳过度,并无大碍,只是老爷也得爱惜自己的身子,您要是倒了,这一家子老小可指望谁去?”月英擦了擦眼泪,呜咽道。
月英的话让许长海眉心一跳,忍不住想起了女儿的话。月英无疑是个合格的通房,不争不抢还将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但她必须仰仗他,依仗一个永远不会平等对待她的人。
想到这里,许长海“咳咳”两声,月英连忙拍着他的后背。
“你……”许长海看着面前依旧年轻美丽的月英,嘴边的话却说不出口。
其实何必问别人,他自己最清楚那样的感觉了。那样依附于他人,低人一等的日子,真叫他生不如死。
所以他才会拼了命读书,挣一个功名,也挣一个堂堂正正做人的机会。
头疼的厉害,他挥手让其他人都出去,自己躺回去继续休息。
脑子里乱的如同一锅浆糊似的,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朦朦胧胧仿佛要睡着了,门外却传来丫鬟细小的声音:“大人还在睡,你去外院跟孟先生说改日再见吧。”
“谁在说话?”许长海没了睡意,张开眼发现天都亮了,干脆起身问道。
丫鬟忙进来回道:“孟先生听说大人身体不适,特来看望。”
“人在哪?”许长海问。
“前院小书房。”丫鬟答。
许长海穿上衣服梳洗完毕出去见客,丫鬟担心他的身体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敢拦下。
孟先生在书房看着一本杂学书,余光看见许长海进来,立马放下手中书籍,恭敬地见礼。
“孟先生客气了,坐吧。”许长海客气道。
两人落座。
“大人身体可还好?这是我老妻亲手做的一点补品,万望大人不要嫌弃。”孟先生说着将手边一个食盒递给了许长海。
许长海接过,淡笑:“孟先生费心了,我身体并无大碍。”
说罢,他忍不住下意识地看了眼屋后的位置,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
五年了,难道孟先生没发现有人偷师?
“大人,我今日来也不光是为了给您带这点吃食,而是有样东西要给您看一看。”孟先生捋了捋胡须,脸上微微带笑,将一叠纸递了过来。
许长海困惑地接过,从第一张看起,开始他的色只是有些莫名,但越到后面他的表情越惊讶,等到看完一遍,更是忍不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是您写的?先生有大才啊!”许长海一脸激动,一手忍不住握住了孟先生的肩膀。
孟先生连忙摆手,哂笑道:“鄙人一个小小秀才,怎么会有这样的才能,这个呀,是老夫从屋后的盒子里翻出来的。”
许长海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看看手中的纸张,确实,激动之下,他都忘了孟先生的字迹与眼前看到的字迹根本不一样。
可是,孟先生的意思是这纸上所写皆出于他十几岁的女儿?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第章
许长海双手拿着纸,低头又看了一遍。
最顶上写着三个字“公司法”,下面略小的字写着“目录”“第一章总则”“第二章有限责任公司”……
正文部分第一段写的是:“公司为律法拟定之人,故亦可称法人,与之相对,自然诞生者称之为自然人。律法赋予法人独立人格,可拥有独立财产,可凭己身财产承担责任。……出资设立公司的自然人或非法人组织、法人称为股东,股东之责任限于其出资范围。”
这一段有句小小的侧批:本文所称公司皆为有限责任公司,股份有限公司因商业繁荣程度及信息通讯水平暂不列出;非法人组织指合伙等形式,另文详写,暂不赘述。
整篇文章像是规划一个人的一生一般,也详尽规定了法人从生到死,从内到外的种种情况,或许这份纸落在山野之人眼中犹如荒唐笑话,但落在许长海这种水平的人,尤其是治理一方百姓的人眼里,简直可以说是比金子还珍贵。
大齐朝以农为本,从商是贱业,除了不允许科举之外,在其他方面也有诸多限制,若天下商人得知有此等妙法,怕是要欢欣鼓舞之极。而且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心里明白遏制商人是为了什么,但若天下无商,整个大齐也将会是一潭死水,国祚飘摇。
这几年他一直在降低商户的税供,昌乐县也因此比以往更加繁荣,但降到一定程度,似乎达到了一个临界值。再压低税收会出现缺口,且效果也远不如开始几次降税,他有种预感,若此法能够施行,昌乐县一定会成为汀州最富庶的县城甚至……大齐最富庶的县城。
许长海扪心自问,这样精巧的构建,他想得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