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为安抚考生,将许清元的考卷誊抄并公示三天,在看到她的答案后,群众的非议声音小了许多。
许清元的判语答案标准规范至极,而在那道惹来争论的考题中,她的回答则更加出挑,还几乎都是在《商论》中没有提及的理论。有水平的考生一看便知差距,甚至有人当场抄下来留作以后研究学习。
此事上达天听,圣上震怒,一气之下罢免北邑省的教育系统官员共计十余位,又在北邑省连开三年乡试恩科,算是给予受到不公平待遇考生的补偿。
对于考生来说,这是最实在不过的好处,消息一到北邑省,学子们纷纷赞颂皇帝圣明。
艾春菲和蒋怀玉本次乡试双双落榜,现在已经决定再留一年暂时不回家。
结束最后的收尾工作后,黄嘉年离开衙门,回到住处书房,屏退下人,心情复杂地开始给父亲写信。
写着写着,他不禁回想起离京前与父亲的谈话。
圣上与父亲面和心不和,尤其是圣上受制多年,更是恨不得杀父亲而后快,几年前,宁晗下官的一本《商论》给朝中带来巨大影响,父亲虽然一向跟宁家不对付,但让商人握有权力更是他不愿看到的,朝中上下难得达成一致意见,希望皇帝尽快设立相关衙署,将权力收拢。
皇帝连日召集内阁大臣商讨有关事宜,不想却在这个当口上北邑省爆出科举舞弊案,学生群情激奋,省属官员纷纷上表要求指派钦差查案。
如果是别人涉罪还罢,偏偏又波及到皇帝刚刚力排众议选定的新衙门长官人选许长海身上,皇帝自己也是一脑门官司,他本想派遣亲信去查个究竟,但黄尚书与他连番博弈,逼得他不得不让黄嘉年去查案。
但皇帝也派了其他几位亲信与黄嘉年同行,说是协同调查,实际上就是监视。
那晚父亲的意思非常明确:只要此行能够给许长海和他女儿定罪,宁晗刚刚兴起的声势必一落千丈。同时少了一个许长海,也不会妨碍朝廷继续收权,一举两得。所以他此行的目的就是无论如何要把许家拖入深渊,不容有失。
可他没能做到这一点。在许清元交出那张纸的时候,他心中某个隐秘的渴望被唤醒了。
如果卢邵元和尹维的案子查证属实,说是轰动全国也不为过,而他作为该案主审官,将获得莫大的回报。那些背后说闲话的人,也能见识到他的能力,或许他就能稍稍走出父亲的阴影,这个官当的也能名副其实一些。
所以他最终没有遵从父亲的指令。
黄嘉年将信纸装好,交给亲信,做好了回京后面对狂风骤雨的准备。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再次回到这个牢房, 许清元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带路的狱卒抓紧时间跟她攀谈两句,许清元笑着回应, 态度平和, 狱卒心中敬意更盛,殷勤地替她搬来一把椅子,让她能舒适地坐在牢房对面探视犯人。
许清元靠在椅背上静静看着牢中囚犯。
那人穿着一身污乱不整的的囚服侧卧在杂草堆上睡觉, 他紧闭双眼满脸是汗,嘴中念念有词:“我是解元……我是解元……爹不是……不可能……不可能!”
好象是被噩梦中的情形吓到,他醒了。他睁眼看清自己身处的环境后, 明白那不是梦,崩溃大哭起来。
半晌, 那人终于止住哭声,茫然地坐在原地, 这才发现牢门外面坐着一个人。
等看清是谁后, 他怒气鼓涨,咬牙冲到牢门口, 对许清元嘶吼道:“你这个无耻小人!你敢陷害我们家, 陷害我爹和我, 等圣上查明事实,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
是的,牢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原乡试解元卢稷。
许清元还未如何,旁边的狱卒狠狠一甩鞭子, 他露在外面的双手顿时渗出血迹,狱卒斥道:“敢这么跟解元说话, 是不是皮痒了?”
卢稷疼的立时缩回双手, 不住抽气, 表情却满是不敢置信和疯狂:“解元,你怎么会是解元?我才是!”
看着他愤恨的眼,许清元面色无波地问:“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也不屑于和你这种卑劣小人说话。”卢稷大着胆子呛声,不过碍于狱卒手里的鞭子,尾音却声势渐弱。
许清元眼一转,稍稍抬起下巴,用隐含不屑的眼对他道:“你的解元也是作弊得来的,何必假作清高。”
或许是她的态度刺激到了对方,卢稷声嘶力竭地反驳:“你胡说!我是堂堂正正考出来的解元,你才是投机取巧!怪不得人家说最毒妇人心,我今日才算明白。”
“那你的试贴诗是怎么回事?又该如何解释你父亲与尹维明明私交甚笃,表面上却装作不和的事?”许清元不理会他的辱骂,继续激话。
“你懂什么!父亲和尹伯伯乃君子之交,只是怕其他人说他们同为考官备选却过从甚密,所以才装作不熟的样子,用心何其良苦,谁想到还是被你这种无耻小人利用。”卢稷含恨道。
或许他心中已经认定这就是事实,因此格外义愤。
许清元被他的天真逗笑,心中最后一个疑虑打消,这桩案件在她这里算是正式办结。
她起身缓步离开,狱卒立马上前引路,态度殷勤。只留下扒着牢门的卢稷,紧紧盯着许清元的背影,双目充血。
离开北邑省的最后一晚,许清元和艾春菲决定上酒楼奢侈一把,她们点了一桌子的菜和半壶米酒,喝的醉醺醺,口齿不清了还说个不停:“等我明年一定考中举人,然后去京城找你……”
许清元帮她把乱发拨到而后,笑着道:“好,我等你,无论你什么时候过来,我都欢迎。”
“嘿嘿,”艾春菲侧趴着,话中略带伤感,“要是没去了的话,你再路过淮阳,要记得来看看我。”
许清元听她话里带些丧气,故意道:“那可不行,我懒得很,你还是努力用功到京城见我去吧。”
“哈哈,好!”艾春菲坐直身子,一下又变得很豪气,“到时候住你家,把你吃穷。”
送别宴一直吃到半夜,两人东倒西歪地回到住处。次日一大早,许清元留下租金,没有跟艾春菲告别,自己一个人踏上回家之路。
这一路她不再追求舒适和安稳,尽量用最少的钱搭乘交通工具。
她坐过牛车、驴车、板车,甚至徒步跋涉了三天左右,所以在路上的时间耽搁的有点长,但也看到许多底层百姓的苦楚。
有的小孩子十一二岁就出来给人家当学徒,被师傅打得身上没有一块好肉,但还是得继续干,否则一顿饭都吃不上;有的芳龄少女和比她年纪大很多的人凑成一对夫妻,像伺候长辈一样伺候另一半,还得不到一个好脸;还有的中年人拖家带口进城讨生活,带着几大筐的农产品,为几文钱跟车夫计较半天;最惨的是一把年纪的老人听力有障碍,必须在外看人家的白眼,却不能回家颐养天年。
遇到这些情况的时候,许清元从来没有插过手,一是她现在的力量微弱,与现状相比贡献的力量实在是杯水车薪。二是她不愿改变他们对生活和其他人的态度,因为那不一定能适应现在的生存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