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干脆地应声,朝一行人来时的方向退去,却不想一个没防备,正好擦碰了一下方如希的肩膀,对方还没如何,小太监自己反被撞翻在地,疼的他“哎哟哎哟”地叫唤了两声。
田德明转身过来后正好看到这一幕,他刚要开口训骂,方如希先一步道:“这位公公没摔着吧?”
他说着伸手就要拉小太监起来。
“这小兔崽子走路不看道,是他自己活该,方大人不必如此。”田德明见状眉头一皱,忙不动声色地制止两人可能的肢体接触,又冲小太监骂道,“还不快滚?”
小太监忙点头弯腰,向诸考官致歉,然后捧着伤处自去上工,众人忽视了这一段小小的插曲,重新出发,片刻间便到了御书房外,田德明一人进去请旨,不久里面便传考官们入内面圣。
皇帝一脸疲惫地坐着,眼中布满血丝。见众人进来,他竟先关怀地问:“昨夜凶险,诸位爱卿身体是否无碍?”
考官们唯唯称是,独方如希面色坦然,色自如地回答道:“多谢陛下关怀,仰赖陛下洪福,臣等侥幸未曾受伤,然众考生却伤亡惨重。微臣身为会试主考官,责无旁贷,愿一力承担罪责。”
皇帝似是没想到他如此反应,不忙怪罪,而是先问考生的伤亡情况。
方如希一一答毕,仍坚持请罪。
皇帝顿觉事情反常,他面容带上一丝严肃:“如果真如此,众考官皆有罪,尔等不必多言,朕自会查清事实后再依罪论处。”
此时,田德明提醒上朝的时间已到,皇上便令众考官回府好生休息,自己则换上朝服往正殿而去。
今日的朝堂之上,百官所奏请事宜果然大半都与昨夜贡院走水一事有关。
有人认为应当追究负责会试筹备的礼部之过,礼部官员却指责是兵部执意缩减会试兵力,才致使火灾没有及时扑灭。兵部作为六部中数得着的有钱部门马上就开始哭穷,并转身把矛头对准了会试考官方如希一干人等。
皇帝露出一丝极其轻微的笑意。
六部之中,唯有兵部与黄尚书的干系最少,又因着征战沙场的礼亲王的关系,兵部中对皇帝忠心的人更多一些,这个时候,倒是他们敢把焦点转移到黄尚书的得意弟子身上。
一直沉默的皇帝突然在此时开口,向黄尚书发问:“爱卿有何高见?”
黄尚书上前一步,执笏一揖,道:“方如希曾是老臣门下弟子,昨夜有此祸患,他确有不可推卸之责,老臣绝不包庇。”
他大义凛然地说完这句话,百官纷纷向其投去饱含揣测、惊讶的各种眼。
皇帝面色无波地看着他,却未开口。
果不其然,黄嘉年紧接着上前一步,补充说道:“微臣听闻,户部许郎中之女昨夜遇事不向考官禀明情由,让官员指派士兵解救考生。反而急中生错,擅作主张地散布火势消息,引得众考生慌乱不已,互相拥挤踩踏,招致伤亡无数。微臣认为,许解元虽是好心,却引出大祸,应革去其功名,终生不许再考,以平众怒。”
黄嘉年的一番话成功引来百官的窃窃私语,他微微偏头,似乎是无意地对着站在百官末尾的许长海道:“还请以后许郎中多花时间教导女儿,莫要三番五次惹出这些祸事来。”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许长海将书桌上的物什一扫而下, 砚中之墨倾溅在青石砖地上,为惨不忍睹的地面更增添一分杂乱。
下人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许清元挺直着脊梁站在他对面, 一语不发。
“姓黄的算什么东西!仗着他老子的威望,敢在朝堂上放肆!”许长海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扫完桌面还不解气, 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将它狠狠掷到许清元脚下,“上万的举人考生, 就你有能耐,非得授人话柄, 难道你觉得为父在京中过得很容易?”
许清元弯腰将翻趴在她脚下的那本《商论》拾起来,拍拍上面沾染的尘土, 抚平后放在旁边的高几上, 讽刺地笑道:“父亲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您在朝廷上被攻讦难道是因为我?怎么宁中书居然未帮您辩驳几句, 激的您回家找我来问罪?”
在这个许家, 许长海就是主宰, 他怎么能忍受在自己拥有绝对权威的辖内被挑衅反驳,许清元的话一瞬间就点燃了他的怒火:“不孝之女!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许长海一拍桌,盛怒之下呵命下人动手。下人们暗暗叫苦,主人家父女吵架, 但过后还是亲人,况且以大小姐今时今日在家中的地位, 事后回过来, 他们这些人才叫费力不讨好呢。
见下人磨磨蹭蹭的样子, 许长海看向他们,怒喝道:“没听到我的话?你们都是聋子吗?”
这时,许清元适时开口道:“陛下尚未下令责罚,父亲先要罚我,岂不是自认有罪?”
只这一句话就成功阻止了许长海刚刚下达的命令,他回过来,面色微变,随即挥退下人,眯着眼看向跟前的女儿,冷笑道:“虎皮大旗倒是很会扯,皇上只说明日再议,可未证你之清白。有这机灵劲儿,在贡院之时怎么会做出那种蠢事来?”
“父亲的称赞女儿当不起,女儿只是不愿眼睁睁看着考生们葬身火海。”许清元对于他的反应早已有所预料,他们这些为官者大概都是一个德行,绝做不出她那么光棍的举动来。
见对方理智逐渐回转,许清元问:“皇上怎么能顶住黄尚书等人施加的压力,将此案成功推迟的?”
许长海泄气般坐回椅子上,无奈叹气:“没有宁中书出面抗衡,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儿?”
“你这个脾气一定要改,否则早晚招来祸事,”许长海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
许清元轻笑,“父亲,人都说三岁看老,从我小时候第一次为读书的机会与您抗争之时,您就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性子,这辈子改不了的。”
就在父女两人谈话的同时,方如希从宫内回到自己的学士府上,独自进入书房,他关好门窗后,从袖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字条。
方如希又看了一遍上面的字迹,轻舒一口气,然后将其放在了烛火上。
火苗欢悦地跳动着将字条吞噬,焰影中恍惚能看见几个斑驳的字迹。
“勿辩,静待转机……”
参加会试的女考生们在贡院火灾中多受到许清元的营救帮助,于是在得知朝上多位官员参奏许清元,又要革去她的功名一事后,均感到十分愤然。女举人丁依霜当天书写万字长文,将昨夜情况详尽描述,引用古代诸多名士随机应变力挽狂澜的例子,联合近百余位女考生,联名上书,替许清元澄清喊冤。
皇帝阅后震怒,下令将十八位会试考官贬官至各省学道衙中,罢免方如希内阁大学士的官职,左迁去陪都嘉宜任府同知。
但根据本朝官制,诏书虽是皇帝的意思,但皆非其自己所写,中书省的中书舍人便是专门干这种笔杆子工作的,几位中书舍人按照皇帝的旨意各自写好一版,宁中书会从中选取最合适的,誊成诏书,再送至皇帝处,皇帝朱笔阅发后,诏书还要被送到门下省。
门下省长官耿侍中召集郎中、给事中对诏书内容进行商讨,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规则进行表决,但今日的诏书却没有得到通过,被门下省封驳回了皇帝手中。
田德明捧着被打回来的诏书惴惴不安地将其摆到皇上面前,连头都不敢抬。
一国之君,其旨意却连门下省都出不了,皇上的脸色阴沉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