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实话,张闻庭没得反驳,但他还是对后面许清元阻止他给钱的事放不下。
“不让你拿钱,是因为治标不治本。”许清元见他低下头去,自己便继续拿起筷子吃饭,“现状并没有任何改变,给绝望的人短暂的希望,说不定还会害了他们。”
张闻庭是个聪明孩子,他想了一会儿就明白了其中道理,怀着希望问:“那您不会就这么放过他的吧?”
得到许清元肯定的答复后,他才乖乖坐正吃起饭来。
许清元这一路是履行公差,不需要躲躲藏藏,反而需要做给大家看,证明她的行程时间,因此上船的时候许清元就亮明过官身。因为载她可以免去过钞关的费用,甚至引起两家船争抢的局面。
当然考虑到行程问题,许清元选择了直达的一艘,连船费都不用付,直接被掌舵人安排到最好的一间房间。
这天中午船在钞关被查住,许清元拿出自己的腰牌交给曲介,曲介拿出去准备给榷使核验。
一般路过钞关的时候,掌舵或者船长们都要狠狠受一顿气,但是掌舵知道自己船上有朝廷命官在,精气大不同,还敢跟榷使称兄道弟的。榷使睨着他,懒得搭理。他也是想看看对方是不是真的能拿出官员的腰牌,如果是个小官小吏的,榷使还打算挑刺一番。
但等到曲介一亮明许清元的腰牌,榷使们看清上面写着的翰林院三个字,先晕了一下,哪里还敢给人家找不痛快,忙双手把腰牌归还过去,殷勤地跟曲介道:“小哥,许翰林这是要出公差啊?”
曲介点点头,按照许清元吩咐的一板一眼道:“我家大人受皇命前去汀州府担任乡试主考官,你等若检验无误,就快放行吧,不要耽误时间。”
榷使忙挥着手臂道:“是是是,快,快让许大人的船过去,耽误正事可不得了。”
其实之前掌舵人也只知道许清元是官身,并不知道她是什么官,眼下才从榷使口中知道她居然是翰林院的京官,还是要去担任乡试的考官,这可是他生平见过的最大的官,简直是文曲星下凡般的存在。
过钞关的时候不少人都听见了这边的对话,船上有个女翰林,那她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临近秋闱,本来就有许多考生去各地赶考,这一得知船上有个六元翰林,个个都打起了拜师的主意。
接下来这几天许清元几乎就没有安生过,虽然有曲介两人守卫,没有人敢来房间找她,但是此外的花样可真是不胜枚举。
这天晚上许清元正要睡觉,突然听见外面葛高池惊怒的声音:“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大人已经睡下,你快走吧。”
因为实在太困,许清元以为葛高池会把外面的情况处理好,谁料到第二天起来,她一推开门,外面居然还跪着一个学生,那人甚至一见她的面就开始磕头想要拜师。
她瞪了葛高池一眼,葛高池摸摸脑袋,小声道:“小的赶他,他又回来,这船上也不好动武……”
除了守门的,还有在许清元吃饭的时候故意展露自己才华的、攀关系的、蹭张闻庭的课听的,总是一路上就没有安生的时候。
在六月底,许清元终于到了汀州府,踏上码头,看着这熟悉的地方,她终于有了一丝重回故土的欣喜。
然而还没等她缓过劲来,就被眼前站着的几十个一身官服的官员围了上来。
“您就是许翰林吧,下官汀州府知府杨秀林,特来迎接,您一路上可还顺利?”为首的官员上来朝她行礼,态度恭敬地关心道。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站在杨知府旁边的孙翰林也向她行礼道:“许大人, 路上可有什么意外,怎么到的有些晚?”
本次汀州府的主副考官就是许清元和孙启发两个人, 孙编修也是走的水路, 却已经先到一两天,故有此问。
许清元笑着微微侧身,露出身后的张闻庭来, 孙编修眼一闪,自然以为是许清元带着张闻庭耽搁了时间,也就没有多问, 还遮掩道:“想来是这几天船只太多,所以延误了。”
杨知府捻着胡须笑道:“两位考官路途辛苦, 下官已经在府中备下宴会,权当作给两位大人接风洗尘吧。许大人、孙大人, 请赏光。”
“恭敬不如从命, 诸位大人,一起吧。”许清元笑着伸手做出请的手势, 众人将她和孙翰林拥在中心, 一路去了汀州府。
宴会期间, 许清元还提起曾经在汀州住过一段时间的话,其他人纷纷附会。
“那许大人可以算是半个汀州人了。”杨知府笑着说,“大人要不要去现在的通判府看看?”
许清元确实有些意动,但现在还不能过去,因为她晚到了一两天, 再因为个人原因拖后乡试筹备时间实在不太好,便说:“还是先锁院吧, 等乡试了结了再说这些也不迟。”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 皆赞她尽忠职守。
这顿接风宴大概来了上百个官吏, 除了府衙外,学政诸官也是尽数到场。虽然从官阶上来说许清元和孙翰林还不如知府官职大,但他们是奉皇命下来各地监考,身份地位某种程度上相当于钦差大臣,因此杨知府在她们面前也只能自称下官。
这么多人一直吃到天大黑,临散场的时候,包括杨知府在内的官员纷纷奉上各种“冰敬”、“炭敬”等等,其实就是辛苦费,一种对考官的孝敬。
其实从京城动身之前,许清元早已经从户部支取了本次程仪也就是路费,数额足足有两千两。再加上方才众人的孝敬,目前为止收获大概也有五千多两,更不要说后面成绩发布后,取中的考生还会送上不菲的贽仪,一趟就净赚几千两,不怪乎外差如此招人稀罕。
许清元眼中闪烁着穷人乍富的喜悦,张闻庭害怕出问题,她却摇头道:“不收才会出问题,在没有绝对的权势之前,和光同尘也是自保的手段。”
“明日我就要锁院研究乡试考题了,你带着曲介两人从外面住吧。”许清元拿出几锭银子交给张闻庭,“记得在周围多逛逛,也是出来长长见识。”
“好。”张闻庭依言收下银子。
乡试考官分为内外帘考官,像是许清元和孙翰林及内提调、内监视试等人是内帘官,主要职责是出题、阅卷,而监临、外提调、外监、受卷、弥封等人负责考场事务的被称之为内帘官。
虽然许清元不用在外监场,但整个乡试的负责人都是她,万一出现科举舞弊的事故,也要治她失察之罪,所以锁院后许清元强调的第一点不是科举考试的内容,而是程序问题。
主考官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责任,她是在为国家选贤任能,绝对不可以让人滥竽充数,一旦被查出考生不合格,那她不但声誉有损,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因此许清元充分利用个人监督、上下环节监督等办法,鼓励内外帘官一旦发现任何不对劲一定要及时禀告,即便误告也不处罚,如果核查确实存在舞弊情形,举报者论功行赏,违法者狠狠处之。
本来因为她的性别和穷翰林身份看轻她的人,在听到她的一番讲话后,也都忍不住内心点头,感叹不愧是力压二百多个进士的状元,不是只会读书的草包。
将各个环节仔细核对过后,许清元才组织副考官、同考官、本地大儒联合斟酌乡试题目。虽然这个环节一般以主、副考官的意见为主,但是许清元却绝不托大,她将考官们分为三拨人,第一拨人负责帖经、墨义,第二拨人负责试贴诗和诏、告、表、判语,第三拨人负责五道策论题目。
她要求每组各个考官每人都要拿出起码三道题目,然后将组内题目汇总起来,组内讨论后再提交主、副考官,大家一起决定最终考题。
其他同考官们对于许清元这位主考官的事迹早已有所了解,做好了本次考题大规模出现判语和律法策论的准备,没想到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之后,他们发现许清元并没有格外注重于法律的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