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元此举就是想影响考生们原本的固有思想,放下对行业的偏见,让他们知道技艺、技术改革的重要性。
后面的第三、四道题目是考察考生们作为一个管理者的素质,看他们考虑的是否正确、全面、细致。
前面这些题目再难总还是有人偶有涉猎甚至胸有成竹的,但是最后一道题着实让人难以下笔。
大家都是读书人,对朝堂中的事情比普通老百姓更为关注,谁不明白黄老尚书如今声势正旺,立相一事既有同党暗中推动,也有百姓们发自内心的支持。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十分违逆。可是许翰林是女官,和皇帝同处一条船上,这一点就决定了她不可能真的希望黄老尚书成为丞相。
但是男考生们自己肯定是站在黄老尚书一方的,乡试当前,他们面临着信仰和前途的抉择。
虽然嘴硬,但在这种情况之下,绝大部分人都会屈从于现实的威压。男考生们一个个带着忍辱负重的表情,艰难地一笔一划写下违心的策论文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强迫他们干什么似的。
考生之中,有一个叫做房平乐的女子,她凝视着最后一道题目久久不肯下笔。
她没有见过许翰林本人,不知道她的脾气性格,就像其他人认为的那样,房平乐也觉得对方必定是反对黄老尚书坐上丞相之位的,可是她思来想去,觉得从百官们的角度来说,这件事并不一定是坏事。
考科举的没有不在乎成绩的,房平乐也是如此,她家中贫苦,是父母顶着上面几房的压力供她读书。之前考出过一个秀才算是狠狠扬眉吐气一番,但是秀才也并不多么值钱,家里人希望她努努力考个举人出来,一家子就能改换门庭,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目标。
房平乐的背后是全家十几年的付出,她不应该只考虑自己。
一直被安放在桌上的毛笔被人轻轻拿起,蘸饱墨水。房平乐闭了闭眼睛,在考卷上奋笔疾书起来。
在贡院中的考生们绞尽脑汁为前途拼搏的时候,曲介正在谨慎地执行许清元暗中交代给他的任务。
那天早晨他醒得很早,悄悄守在楼下,不久就看到张闻庭从房门出来,避着人雇了一辆马车,往城外走去。
曲介一路跟在他们身后到达了一个小村庄中。张闻庭遮遮掩掩地走进村中一户大户人家的宅中,曲介不方便继续探查,想在附近找几个人问问这户人家的名姓,却不见任何村民经过。
他在远处蹲守一刻钟后,才有一个小女孩提着篮子瑟瑟发抖的路过这里。
曲介连哄带骗终于从小姑娘口中了解到了关于这户人家的一些“传说”。
“吴家是我们青河村最有钱的人家。”九岁多的小女孩紧紧地捏着曲介给她的三枚铜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我娘说他们家造孽,拐别人家的小孩子,所以吴家的小孩子都死了。娘让我千万不要经过这里,但是我上午割草走的远,又急着回家,才路过他们门前的。”
“爹还说别看他们现在明面上做的是猪肉生意,实际上还在继续诱拐小孩。如果只是把孩子们卖去大户人家做丫鬟小厮还不至于这么‘损阴德’,但是他们……”小女孩悄悄附耳在曲介耳边,说:“吴家还吃小孩呢!柳大牛的妹妹就是被他们家吃的,柳大娘现在都疯了!”
曲介皱着眉蹲在树后面想了半晌,不明白这些信息的作用,但他牢牢记了下来,准备学给自家大人听。
放小女孩走后又过了两刻钟,张闻庭才从吴家出来。
接下来半个月,张闻庭陆陆续续又来过几次,他并不是每次都会去吴家,也曾多次去另一户农家呆过很久。
张闻庭最后一次过来的时候,把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送进了吴家,而这一天恰好是乡试放榜的前一天。
如果曲介没有认错,那个男孩子就是柳家大牛。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虽然第一场考试没有作弊的, 但是后面两场还真的被外帘官捉到过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汀州大户白家的小公子,他找了枪手替代自己考试, 最终被揪出来的时候替考者吓得尿了裤子, 白小公子的功名也就此作废。
另外一个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他作弊的方法十分恶心,竟然将夹带藏在差役搜查不到的地方, 若不是他自己紧张把纸条遗落在茅房,估计真不好查。
考生们所答试卷以墨笔书写,为“墨卷”, 交卷后由专门的官吏弥封编号,再用朱笔抄录、校对, 无误后,外帘官将其交由内帘官阅卷。
汀州的阅卷人包括正副考官各一位以及八名同考官。内帘阅卷人每人单独一间房进行统一阅卷, 这样做也落实了责任到人, 万一到时候查出作弊,那个阅卷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这可是万千学子十年寒窗苦读交出的答卷, 考官们时间紧任务重, 既要打分公允不能出错, 又要赶在放榜日前处理完,这几天考生们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但是阅卷人却日日睁眼就要面对朱卷,一直看到晚间点上蜡烛还不能休息。
此外,考官要对每一份卷子下批语, 即便是考生作的狗屁不通的文章亦如是。如果胆敢随便点评糊弄了事,事后还会被朝廷责罚。加上眼下又是八月, 天气炎热, 虽然考官的房间肯定比号舍好得多, 但阅卷仍旧是一件十分难熬的事情。年纪大点的考官甚至会出现累到双眼模糊,中暑不起的情况。
这些同考官们在阅卷过程中会把自己认为合格的卷子推荐给主副考官,即“荐卷”,连同考官这一关都没能被选中的,便被称之为“落卷”。但并不是说这些考生就一定落榜,按照常例,一般最后根据名额等因素,考官们会在落卷中“搜遗”,或许其中真的有沧海遗珠。
考生们考了多久,许清元等人就批了多久的卷子,甚至考生们出了贡院,她们还在加班加点。许清元心中暗道:当这个主考官,派头倒是挺足的,心累也是真心累。
她看着其他考官的荐卷,经过一轮筛查以后,送到她面前的考卷水平已经算是十分不错,她也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关于策论第五道题目,荐卷上的答案几乎全是不支持黄尚书成为丞相的。
“有趣,”望着已经漆黑的天色,许清元搁置下毛笔,手指轻轻点着桌面,“明明占据绝大多数的还是男考生,居然没几个人敢说真心话。”
即便有,也是隐晦不明的支持,或者干脆避而不谈当朝时事,论讲起古史来。
经过日以继夜的阅卷,主考官许清元、副考官孙翰林以及其他同考官选中了七十一份试卷。对于这七十一份试卷,许清元只是明确地感觉到这些考生水平很不错,中举肯定没问题,但是她却迟迟不能定下解元的人选。
其实纠结这么久也就代表着他们之中没有出类拔萃的人才存在,许清元本来想趁这个机会找点好苗子培养培养的,可是目前来说实在没有特别入她眼的人。
到最后“搜遗”环节的时候阅卷工作已经差不多到了尾声。同考官们漫不经心地在堆成小山的落卷中挑挑拣拣,大多数人只会看看别人的点评,根本不会自己亲自去读一遍考生的文章,也无怪乎出现这种情况,实在是这么多天,这么多篇文章看下来,是个人都得看吐了。
反而是许清元没有参与大家的闲谈讨论,一个人搬了个小凳子坐在考卷面前,一份一份又一份,看的无比认真仔细。
她在找一份“大逆不道”的言论,找一种能让她眼前一亮的思想。
因策论题目对她抱有成见的孙翰林,想到许清元虽然是第一次出任主考官,甚至是第一次出任考官,就能把整个乡试过程安排得井井有条,不但没有出过乱子,甚至在处理作弊事件时也几乎没有惊动太多人,这次乡试实在可堪本省历年乡试的表率。孙翰林看着许清元沉静仔细的样子,不得不承认她的才能。
主考官还没休息,其他人怎么能偷懒?孙翰林依样画葫芦在考卷面前坐下,细看遗卷。其他人见主副考官都如此,虽然眼睛都快看瞎了,也得认真起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月上柳梢,繁星缀满天空。同考官们已经陆陆续续回房休息,许清元打开门户,不顾形象地盘坐在地上看着卷子。
“大人,今天先休息吧,明日再看也来得及。”孙翰林从凳子上起身,舒展浑身筋骨,看着大有通宵审卷之势的许清元劝阻道。
“嗯。”许清元嘴上是这么应答的,但人却根本没挪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