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元却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你觉得眼熟的人。”
看大人的表情不像是能再多问出点什么来的,曲介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去了。
眼下许清元这边虽然是事情繁多如一团乱麻,但在京城的另一处宅子里,吃了一只烧鸡的小栗满足地躺在床上,连连感叹自己的好运道。
他本只是一个穷人家的小子,后被个年轻小哥买来做书童,起初他也担心过主家单薄,怕不是正经用人的地方,可后来跟着进过一次宫才知道张闻庭的身份,在他看来,自己已经是了不得的前途了,更何况今天他收到消息说皇帝特赐别院供主子居住,地方离皇宫还特别近,这可是皇帝的恩宠,沾上一点,要什么没有?
想到这里,小栗更是激动难忍地拿手肘碰了碰睡在自己身边的另一个小厮麟石,问:“你说,以后公子会不会做官啊?”
麟石仿佛已经陷入深眠,一动不动的。小栗只好又自己躺回去畅想了一下未来的美好日子。
“最近是怎么了,这一个接着一个的成亲,我月俸还不够随礼的呢。”
这是许清元最近从自己相交不错的几位女官处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她也深有同感,本来女官成亲就很晚,且大多数是招赘,这一阵子却也怪了,不论职位高低、部门从属,女官们纷纷扎堆成亲,嫁入官宦人家。
她睡前略想了想,就明白其中缘由,黄老尚书眼见要权势压过皇帝一头,女官们为了抵抗风险,已经开始妥协,寻求退路。
临近年关的时候,房平乐从老家来到京城准备参加明年的会试,许清元让人打扫出一间屋子给她住,见弟子整日埋头苦读,也不出去交际应酬或者散步闲逛一二,她劝了几回,但房平乐仍旧不敢放松。几次后,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倒是父亲许长海知道后,见过房平乐几回,多番询问许清元此人的情况,对女儿这大徒弟十分满意的样子。许清元看穿他心思,不动声色地表示这是行过拜师礼的正经弟子,辈分已经定了,许长海讪讪地不再打她主意。
不过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许家是官宦人家,赴京赶考的考生们少有能比拟家世的,许长海打算着给儿子找个媳妇打到考生上来也稀,不过令他失望的是,他接触了几个女考生人都很不错,可却没有人露出嫁入许家的表示。许清元看父亲急的不行,她却更加发愁。
现在的这些人没有人愿意走结亲的路子,说明她们还有目标,还想更进一步,可人数上比之往年却锐减了三分之二。
某天下值回家后,许清元正准备出门找晋晴波问问情况,迎面撞上许长海带着一个十七八的女孩子往家里走,她正要开口询问,许长海先说:“这是今年的考生梁慧心,她一直很想见你,为父就把她带回来了,如果没有急事就先别出门,在家陪客。”
他身后的梁慧心眼睛闪闪地看着许清元,郑重地行了一礼:“学生见过许大人,学生对大人敬仰已久,今日一见,大人果然采非凡,与同窗们传说的一模一样。”
本来准备找个借口溜走的许清元仔细打量了梁慧心一眼,见她衣衫虽旧却干净,身量中等,相貌平平,唯独一双眼睛十分好看,让整个人精许多,听她说话口角简断、吐字清晰,也没有一点儿畏缩之态,不免让许清元来了点兴致。
她陪着许长海接待梁慧心,得知她是从大北边来的,那边穷是穷了点,但人们性格豪爽,不拘小节,所以才养出了她这样的性子来。中途许长海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把许菘之叫了来一同见客,但她这弟弟似乎对梁慧心很不感兴趣,还是人家小姑娘主动问了几句话,他一板一眼答了之外,两人再无其它交流。
几人谈话中,梁慧心一直表露出非常推崇尊敬许清元的样子,不过她看这女考生非常有主见的样子,不像是为了偶像能随便把自己一辈子搭上的人,也就没有说些扫兴的话。
客人走后,许清元喝了一口茶,给出自己的评价:“人不错。”
许长海摸着胡须笑道:“我也是这么说。”
唯独许菘之仍旧坐在那里,低着头也不说话。看起来他像是不愿意的样子,不过这些小事就交给许长海去发愁吧,许清元还得忙正事。
时隔许久,晋晴波那边终于带来了一些关于囚童案的消息,两人约在晋晴波家见的面,许清元拿着对方搜集的一摞证据,陷入沉思。
这几张纸上都是晋晴波偷偷抄录的几年前查案时搜集的证言,不过能吐口的也不是核心人物,证言就有些含糊。她们仔细辨别了很久,能梳理出来的有效线索也就两条:一,他们明面上确实有伪装的生意,有青楼,却又不仅仅是青楼;二,来他们这里交易的非富即贵,证人也说出过几个官员的官职来,这时候而其中恰好就有黄嘉年的名字;三,他们这买卖说是有一位大官在后面支撑,但具体是谁就不知道了。
晋晴波指着第二条问:“这是我找到的最明确指认,你觉得如何?”
“如果是老板,还需要来买吗?这样反倒洗脱了他的嫌疑,就是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故意为之了。”许清元立刻想到这一点,不乐观地说,“若单单只是购买,岂能奈何的了他。”
晋晴波叹气:“你说的不错,当初他也正是用这一点来洗清嫌疑的,何况他家家风甚严,真没听过虐待下人的事情。就是……”
看到许清元疑惑的眼,晋晴波犹豫道:“只听同僚们问起过他为什么经常换贴身小厮,他说因不是买断了身契的,到了年纪就放出府了。”
“自你到大理寺后,可有见过他换身边的人?”许清元问。
“有……”晋晴波顿了顿,道,“我去查。”
“哦对了,蒋怀玉来信说南面湿冷,他母亲身体受不了,想在任满后回京任职。我想,好歹咱们也算是同乡,一起经过几件事,多个人多个帮手,这两年就帮他打通一下吧。”许清元跟晋晴波说完这几句话才出了门。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许清元去找了王府长史官一趟, 拿到郡主调动查案人手的权力,她下达的一个命令就是找寻黄嘉年之前的历任贴身小厮。
这帮王府豢养的侍卫专门干这种暗底下的事情, 自有他们的能耐, 许清元用人不疑,吩咐下去后就暂时搁置下了这件事。
这个年不好过。上位女官之间气氛十分压抑,许清元参加过多次集会, 大家几乎吵翻了天,所有人对黄老尚书越来越盛的权势都感到了无能为力,但她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
本次会试已经开始筹备, 考官中有不少翰林,但都是老资格的官员, 许清元等新进翰林院没多久的人统统留在原位,该干啥干啥。这天她去翰林院还书, 遇到孙翰林守在门外等着她, 许清元心中思量一瞬,抬头笑着跟他寒暄几句, 两人找了个避人的地方说话, 孙翰林话里话外还是原来的意思, 想加入她们的阵营。
“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最近时局变化,我不信你看不出来。”许清元打量着略有瘦弱的孙翰林,语气中带着疑惑,“怎么孙大人还偏要往低处走呢?”
“许大人说笑, 别人问这话是他看不透,大人真是在跟我装糊涂了。”孙翰林的眼清明, 看向许清元, “大人写的律法引起的变化成了大人能进翰林院的凭仗, 现在再谈废除女官,已经是空中摇摇欲坠的楼阁,眼下不过是一时的困顿。”
聪明人总是能透过现象看本质,许清元大笑三声拍了拍他的手臂:“临安郡主这几天要回京,到时接风宴上再见。”
孙翰林略微垂头目送许清元离开后,长出一口气,脸上露出轻松的色。
梁慧心又来过许府两三次,许清元品着对方似乎真有嫁入自己家的意思,隐晦地暗示过她要仔细想好,梁慧心反倒挑了明:“学生实话同大人讲,我敬仰您,也想投归您的门下。加之我年纪不小,家里人催逼得紧,与其回去嫁给没见过面的人,许大人家于我而言是更好的归宿。”
见她态度坚定,人各有命,许清元也没有替别人做选择的权力,只道:“你想好了便可。”
节前临安终于还是到了京城,她一到王府未曾过多歇脚便进宫将宁深县段知县横征暴敛的事和证据向皇帝一一回禀,皇帝震怒,竟不顾年节在临便勒令将段县令押送京城。押解的官兵一路护送,在十五那天将人带到了御前。
许清元未曾接触此案,但从晋晴波和刑部几位女官的口中了解到了本案全貌。据目前的证据来看,段县令不光是鱼肉百姓,甚至对本地盐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拿了数以万计的贿赂白银,官兵去查封回来的时候说:“他们家连勾帘帐的钩子都是金的。”
皇帝借此机会大大斥责了黄老尚书,毕竟是他提出执行的八条令法,却出现了此等弊病,不是他的错也是他的错。据说黄大人回去气的不轻,咳疾更严重了几分,许清元听说后倒是高兴地多吃了两碗米饭。
就在这种充满着焦虑、不安的氛围中,新一年的会试开考,房平乐顶着两个黑眼圈上了考场,许清元看过她的文章,如果正常发挥不出错,中榜有望。
莘莘学子们在贡院挥毫泼墨,锦绣文章跃于纸上,外头朝堂上的精彩也不遑多让。憋屈了这大半年,皇帝借着段县令这桩事彻查各地官员在丁税一事上是否有藏私,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一多半都有猫腻,皇上大发雷霆,关押了接近二十位知县,又罚了他们的下手和上司,牵连百余人,闹得朝中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