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应和着走远了,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黄大小姐确实参考了,但却落了榜。
此时此刻,黄嘉雪心中的失望远远比不上恐惧。她没有通过院试,而这甚至只是科举考试之路的门槛。
老师平日的话语像是谶语一般一股脑涌上心头,她没有尽全力,果然就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这样的成绩,不要说父亲听到后会是什么脸色,连她自己都羞于启齿,可这份羞耻只是出于某种辜负了他人期待而产生的感情,绝非是因为没有达到自己的目标而懊悔。
黄嘉雪深深地明白自己内心没有多少愧疚的想法,甚至有一种隐秘的快感,但这些情绪却不会减少她即将要面对的暴风雨。
等她慢慢挪回家的时候,她落榜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相府。
“大小姐,老爷正在等您,请吧。”父亲身边的老仆亲自前来相请,黄嘉雪知道事情恐怕比她想象中更加严重。
她反复念着心经,如上刑场的犯人一般站在了父亲面前。
黄丞相背对着黄嘉雪,他的手中盘虬着一条软鞭。
“跪下。”一道饱含着父亲权威的声音中,黄嘉雪无力抵抗地跪了下去。
天边突兀地响起几声寒鸦的凄叫,一阵鞕击的声音连绵不断地响起,除此之外院中寂静无声。
掌灯时分,黄嘉雪被下人搀扶着带回房间,奶娘边为她清洗背上的伤口边沙哑地哭泣。
上次中毒的人因为医治及时,没有完全失声,但是也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黄嘉雪木着表情趴在床上,她仿佛感受不到身上的伤痛,脑中全是方才父亲极尽羞辱的斥责,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情联想到之前忽视的一点事。
这阵子自己院子里的下人跟其他人交谈的时候,她们身上的变故恐怕早就引起了府中注意,但没有人有心追究。
想到这里,黄嘉雪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可恶的鸟,早晚有一天我拿把弹弓把它们都射下来。”黄嘉年书房外的院子当中,小厮余罗站在门廊下,盯着天空中的飞鸟,恶狠狠地说。
随着他话音落下,两道身影从院门转过来,正是刚下值回家的黄嘉年和书童柳陶。
余罗立刻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规规矩矩站好,低着头不敢乱动。
眼看着柳陶跟着二少爷进入屋内,余罗才阴恻恻地看了柳陶的背影一眼。他忍不住回想起前事来,当初他们关系是很好的,究竟是什么时候落得这般疏离的呢?
今日的天空就像他被卖给人牙子那天一样阴沉的可怕。他原本是一个父母双全的农家小子,虽然家境贫寒但还不缺他这一口吃的穿的,直到父母意外死亡,狠心的亲戚不但没有一个愿意养他,还霸占了家里的田地房子,甚至将他当作货物一样卖给了人贩。
他被关在柴房的时候,听到了其他孩子的议论,他们说窦老汉过手的买卖,基本上没有几个能得到好下场,女的十有八九要被卖去窑子,男的长的好的去腌臜地方,体格壮的要去下苦力,几年就被累死抬回家中的有的是。
果不其然,随着同伴一个接一个的被发卖到他们提到过的场所,而他却被留到了最后,余罗害怕了,他怕自己的下场比众人还要更不如。
谁知道窦老汉却转手将他卖给了另外一个人牙子,那个中年婆子是生面孔,应该不是本地人。当时中年婆子捏着他的下巴用腻乎乎的眼端详了他一会儿,似乎很是满意,然后付给了窦老汉十两银子。
那可是十两银子,余罗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他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值这么多钱。这一举动,也让他更加恐惧。
后来他就被蒙了眼睛,跟其他被卖的孩童在一起,踏上了漫漫长路。
那些孩子里,有一个人自称叫柳大牛,年纪稍大些,跟余罗是同乡,因此特别关照他,甚至会自己节省下食水来给他用。
后来路上余罗犯了痢疾,几乎死过去,是柳大牛磕破了脑袋求人牙子请了郎中给他看病,余罗才得以保住小命。
经此一事,他将柳大牛看得比亲哥哥还要亲,直到两人一齐被挑进黄府。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余罗是个没见识的人, 他哪里见过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到了这种地方, 财富反倒成了次要的, 更令他惊叹的是府内严格的等级划分,即便是一个小小的管家婆子,看上去都比大户人家的夫人更加有礼仪。
而他和柳大牛进来后, 居然直接被选为少爷眼前的小厮,说是一步登天也不过如此。
他蛮以为自己只要努力肯干,就能得到少爷的器重, 逐渐在府中站稳脚跟,从此过上好日子, 可没想到他的噩梦也就始于此。
扪心自问,余罗是肯吃苦受罪的, 他来到二少爷院子里后, 每天起的最早睡得最晚,恨不得天天在主子面前晃悠, 少爷的大事小事他都努力做到心中有数, 经手的差事也是尽力做到完美, 从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但是他的努力似乎也是白费力气,如果单单如此,余罗并不觉得如何,令他难以接受的是同时入府的柳大牛受到的重视远远超过他自己,而其实对方并没有像他这般勤恳, 更甚者对方获得了少爷亲赐的名字,而他却没有。
余罗发现, 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得到夸奖, 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超过柳大牛……也就是柳陶的地位的时候, 他生出无尽的嫉妒,在情绪支配下,他做过几件对不起柳陶的事,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些事情被掀出来后,他忏悔过,愧疚过,而柳陶的做法将这些情绪全部一次性抹杀了。
柳陶选择将事情公之于众,让余罗受尽众人排挤,几乎要被撵出这个院子。
他们的兄弟之情到底算什么?柳陶平常看起来沉默寡言的,没想到这么绝情,这根本是在往他心口捅刀子!
虽然不知道为何他始终钉在这个院子里没有挪动,但他跟柳陶的梁子已经结下,两人受上宠的程度不可同日而语,他完全是在熬日子。
“要是柳大牛死了就好了。”这个念头开始出现在他脑袋里,起初他还会对自己的阴暗感到害怕,可是一次次的区别对待让这个念头逐渐扎根在他的脑海。比如现在,余罗在看着柳陶的时候,想的全是如果手中有一把无形的刀可以将对方抹除,那真是世上最令他感到爽快的事情。
柳陶跟着黄嘉年进入屋内,整理好纸张开始研墨。
黄嘉年坐在桌后,用毛笔的另一端抵着额角思索着问:“听说我那姐姐院试没中?”
“是。”柳陶照实答道,他看见黄嘉年的嘴角露出极浅的笑意。
“后日就是父亲大寿,我这姐姐可真是不叫人省心,你们下人也跟着受罪了。”黄嘉年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扔给柳陶,“拿去分了吧。”
柳陶搁下墨碇,应诺后拿着荷包出了门。
黄嘉年透过窗户看向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