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上了锁,孟杳使劲拍门也没人应,慌忙取了备用钥匙打开门,看见林继芳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明知没用,还是上前叫了好几声。林继芳不应。她又去探她的呼吸,好像有,好像没有;又听心跳,也是好像有,好像没有。
孟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手抖着拨了 20。
新梅雅苑离东大近,救护车来得也快,人眨眼被推进急救间,蓝色帘子拉上的声音特别刺耳。
刺啦一声,好像一道强光划了孟杳一下。晃在眼睛上,不疼,但是缓不过来。
到五分钟后医生宣布死亡时间,她终于缓过来。
医生没摘口罩,走出来跟她说死因是急性心梗。
孟杳怔了一下,木然地说:“但她精一直很好,昨天晚上还好好的,只是睡了一觉……”
医生好像见多了这种状况,了然地点头,解释道:“这种情况在老年群体里挺常见的,再加上患者有心脏病史……请节哀。”
孟杳又说:“但我前两周还带她来检查,你们医生说那个病不严重的,吃药就好。”
这就有纠纷的前兆了。
那医生给身边同事递了个眼,继续同孟杳解释,说急性心梗在老年群体里发病率不低,林继芳这个年纪,本来就随时有这个风险,甚至有时候情绪一激动人就过去了也是有的云云。
他戴着口罩,语速快,孟杳根本听不太清。
脑海里回响着昨晚林继芳说的,“赶死”。
等医生没了声,她看见一道小心翼翼地目光,“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但人到了年纪,生老病死……”
孟杳问:“送来的时候,她还活着吗?”
“…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医生顿住,摇头,遗憾地看她,而后猛然想到什么,“这个,她缝在睡衣口袋里……”
孟杳接过,两张张薄薄的纸,叠了两次,四四方方的一块。
她从来不知道林继芳在自己贴身衣服里缝了这么个东西。
打开一看,里头记了几样信息:银行卡卡号和密码、手机密码、每一年给静岚寺捐香火钱的明细、梅月霞和孟杳的电话号码。
最底下歪歪斜斜写一句:户口本和钥匙 fen 在床 dn 底下。
“缝”字和“垫”字她都不会写,拼音也拼错一个。
除了银行卡密码,其他都不是什么特别重要机密的信息。
但这好像就是林继芳的一生。
她一辈子需要提醒自己记住的,就是这些。
如今医院里已经没有太平间了,医院开了死亡证明之后人就会直接被拉去殡仪馆。
医生在一边轻声安慰她,和老人家做最后的告别吧。
孟杳远远地看见林继芳平躺的脸,和她今早闯进卧室时看到的好像没什么不同。忽然想到那天早上她跟江何说,如果要死的话,直接死掉比较好。
凶了她二十几年,最后倒顺着她,这么痛快地走了。
孟杳听见身后又有推车呼啦啦的声音,还有人在喊有没有床位,兵荒马乱的。
她迈开步子,走到林继芳身边,垂首最后看了她一眼,看她苍老而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的容颜。
然后抬头看了眼医生。
本来想说句什么的,开口没话讲,讲什么都不像话,好像自己跟这人没关系,只是看一眼,看一眼就可以交给别人处理。
医生感激地点头,林继芳被盖上白布推出急诊,新的伤者迅速接位,蓝色帘子又是刺啦一声。
一小时后,殡仪馆的车就来了。
孟杳站在附院后门等,感觉冷,这才后知后觉,已是深秋。穿灰色夹克的男人跳下车,核对完她手上的死亡证明和死者信息,又问她核酸结果。
看完孟杳的,指了指被袋子包着的林继芳,问:“她的呢?”
“…什么?”
“死者的,也要看。”男人说。
孟杳满脸荒唐地看着他。
男人似乎习惯了,开口解释:“规定的,我们也没办法。配合一下。”
孟杳从兜里拿出林继芳的手机,又展开那张纸,输入密码,在被巨大字体充斥的屏幕里调出核酸记录给男人看。昨天早上她出门上班的时候,带林继芳下楼一起做了核酸。
男人看了眼,有点稀地嘀咕句:“…嗬,24 小时。”
孟杳忽然难受极了,“你什么意思?”
那男人被她拔高的声音吓一跳,见她生气,也见怪不怪,解释道:“嗐,你别多想,我拉了两年车了,没怎么见有 24 小时的。”
“什么叫见得少?你查了多少死人的核酸,挺骄傲是吧?!”孟杳也不知道火是从哪里来的,当街跟男人吵起来,“怎么,怕死人传染你啊?!”
死人醒目,殡仪馆的车醒目,歇斯底里的女人和它们一样醒目。
不断有路人驻足为围观,那男人也急了,粗着嗓子骂孟杳泼妇,他都是按规定办事。
孟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却一句不停歇地大声嚷着。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爱讲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