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燕服的官员喈喈低语,交头接耳,又微微侧头觑向裴时行,以目示意。
好似乌台廊檐下的雀鸟,正试图窥伺官场私密。
身蒙贪墨之嫌的人不是裴时行么,怎的竟是他站出来诘责旁人?
这受劾之人还是上京城中温润敦厚的好脾气,从不与人脸红的的周大人。
是那位曾被治下百姓诨称为“廉相公”的周颐。
周颐年迈身衰,自去年领通议大夫的散官衔名便不常入朝。
今日也并不在列。
大部分官员垂眼合袖默立,作壁上观。
只少有几个早年受过周颐荐引的门生激愤出列。
口中再三陈言,俱是为恩师辩驳之语。
裴时行充耳不闻,径自将手中卷宗交予内官,再上呈于御阶上的陛下。
皇帝阅事,殿中终于渐次肃静下来。
唯前排的官员觑得元承绎先是面色平静,而后愈看愈沉,至后晌虎目一厉,似是气极。
却只自鼻中哼笑一声。
至此便是漫长的寂静。
这寂静若有实质,沉重又粘滞,渐将众人的肩膀压垮。
皇帝终于于这片死寂中下了令。
天子的怒意势若万钧雷霆,顷刻整个事态急转直下。
至散朝之时,前后不过三个时辰,周家门庭俱破。
匾额碎地之处,连番被大理寺、皇城卫与北所三方人马踏入。
周氏黜官革职,阖门逐出京城。
皇帝终究是念了恩德,饶他一命。
不死便已是恩。
长公主听闻此事时,已是当日午后。
她孕中多眠,裴时行去上朝之前她醒过一次,可后来用过朝食,便又一觉睡至天光大亮。
她望向庭中枝叶犹碧却被风刀摇撼的桂树。
凛冽若凄寒岁暮。
这才知,外头是当真变了天。
听云立在殿下身后为她通发,听雪性子活泼,此刻也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对元承晚讲叙着周家今日的情状:
“听说陛下在朝上便龙颜大怒,当场下令北所和皇城卫抄家,还命大理寺从旁监察。”
她眼眸转了转,悄声道:
“奴婢巳时中经过嘉会坊时瞥去一眼,只见周府门外整三条街都被南衙北所的人堵得水泄不通,个个亮刀守着呢。”
听云啐她道:“好个躲懒的刁蛮婢子,竟还好意思说出来!
“命你去雪松潭采买笺纸,那笺纸行的店门开在金梁桥下,离嘉会坊隔了大半个城,你莫不是昏了头。”
元承晚失笑,自镜中嗔向听云道:
“你既知她刁蛮,便该知她去做了什么好事,何必又要问出来。”
方才饶舌的小婢女闻言脸红,终于在殿下和听云的目光下声如蚊呐道:
“那嘉会坊的蜜煎樱桃就是名冠上京嘛。”
她急欲避过这个叫人脸羞的话题,又道:
“说来也怪,周大人素来官声极佳,又有廉名,连道旁小童都知,朝中有位俭约的旧衣相公。
“可他此番罪状里头,竟还有一桩贪墨之罪。”
听云不以为然道:
“这有何怪,便是因他享了个清俭美名,这才不叫人怀疑。
“若他终日锦衣玉带招摇过市,想必一早便东窗事发。”
听雪忆起从前招摇过市的周旭,啧啧点头称是。
“还有便是,奴婢路过时听了一耳朵,那外街里头看热闹的老百姓口中都狠骂周颐呢,简直恨不得将他剥皮啖肉。”
“奴婢不是说不该如此,只是那群人里头,或许还有从前涕泪俱下,不愿周颐离任的人呢。”
天正元年,时任京郊之外万年县令的周颐出官泾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