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涿州来的商队,昨夜是为捉拿盗贼。那商队主人赀赎其罪,被罚了金,如今整个商队都要被逐出上京了。”
谢韫怔怔点头,便也不再多问。
二人一时沉默下来。
那些疑虑既是难问出口,索性这“君臣之道”也做的差不多了,元承晚正欲顺势告辞。
却忽听得殿外宣唱。
竟是皇帝归了。
皇帝一向勤于秉政,素日里宵衣旰食,甚至起居都常常安置在立政殿,不及宵分上灯时分,轻易不回后宫。
可此刻元承绎一身雪灰缂丝团龙袍,龙骧虎步,甫一入门便上前扶住了谢韫,话音也放得极软:“阿韫今日如何,可安好?”
谢韫粉面染上羞意,不答,只略略握了握皇帝的手,示意他望向此间的第三个活人。
元承绎这才舍得将目光分予一星半点过来:“哦,狸狸也在,你今日可安好?”
他语气亦算得上诚挚,故而长公主亦柔声带笑回应他:“臣妹多谢陛下关怀,裴时行何在?”
皇帝面色一黑。
随即又哼声道:
“当真是女大不中留,见面第一句不问皇兄,竟敢问旁的男子。”
“彼此彼此。若非得皇嫂从旁示意,皇兄见面时都未能知晓臣妹的存在呢。”
“……”
皇帝一时哑口无言,深觉自己的妹妹沾染上了裴时行巧舌如簧的坏习气。
一时被这忤逆饶舌的妹妹气得不轻,三言两语便将她打发走。
不过话末倒是老实地告知了裴时行的去向。
那男人一早便在崇楼外的新政门下候她同归。
时已向晚,他半身披了熔金落日,负手立在楼观之下,站成一道清隽又沉默的影。
元承晚面上不自觉带了笑,扬手止了伴驾内官的唱声,就这么一步步慢悠悠地向前头那人行去。
玉墀之下,他二人的影子已快要交融在一处。
她前次也是这般在丹阳门下等他的。
等他同归。
不知为何,长公主蓦然忆起了裴时行求娶当日,曾对她说过的“风雪同道,万死不辞”。
只是那日她等他的缘由,是因皇嫂曾诫她以女则,而后又示她以夫妇相处之道。
待至最后,端庄慎言的皇后甚至出言暗示自己,道是裴御史今日也入了宫,狸狸既为人.妻,理应与之同归。
她一贯很听他们众人的话,自然是去了。
去的时候不是很畅意,却终究对着裴时行满含惊喜的一双眼说出了软话。
前方的裴时行忽然回过身来。
这一举动倒是出乎长公主意料,她顿步原地,恰好对上男人朝她望来的一双漠静含冰的眼。
元承晚因这眼怔住。
而后眼睁睁望着他眸中飞快闪过一丝讶异。
倏而化开冰雪破颜而笑,对她弯出一个清艳似雪中春光的笑意。
原来她平日不见他时,他对旁人竟是这么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么?
“裴时行,”长公主忽觉自己很有必要同裴时行说道一番为人处世之道。
“你入朝为官不过四年,且年岁又轻,素日更该与人为善,处处敬慎。”
裴时行上前牵过她的手,安静地垂眸听她教诲。
她这是嫌自己太凶了。
其实裴时行幼承裴矩庭训,并不似她想象的一般讷于世故人情。
至少不似掌管刑狱的崔少卿一般终日冷面,一人便可抵寺门口端坐的獬豸,牢头龇牙的狴犴。
他方才一人等候于此,便也趁着这难得的空隙来思索一番,究竟该如何将贼子捉拿归案。
只是凝之际忽听来人蛩音,一时警醒,这才忘了披上往日端方温然的皮。
却不料叫她看去了。
裴时行不欲令她发现更多端倪,恳声道:“臣知晓了,多谢殿下赐教。”
长公主瞥眼望去,这男人牵着她的手,正凝细听。
俊面上长睫默默垂覆于眼睑,红唇也自愧地抿起,倒是一副温顺又无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