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珣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小小怨气, 掠过小姑娘柔软的鬓发, 她的鬓发有几分歪斜,想必是梳好了发中途又躺去了床上。
他知晓她爱睡觉, 也知晓她昨夜噩梦惊醒, 一夜未曾睡好。
如今见她这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郗珣心下也有几分郁闷。
他不理解,好端端的将一张脸上偏要折腾出伤口来?既怕疼,不穿便是。
珑月懒得与他说这些,她觉得兄长约莫永远不会懂女孩子看到好看的首饰总想戴上去,戴不上去也要想办法收藏起来。
若要论起由头, 约莫是齐大人送来的那耳饰吧。谁让它那般好看呢。
珑月晃了晃耳朵。
“阿兄, 我还流血么?”
小姑娘微微皱起的眉眼,使他眸光虚无缥缈了几分, 他嗓中漫入了痒意, 语调有几分低沉。
“不流了。”
珑月却偏偏这时候泛起该死的娇气起来, “那我怎么还是觉得疼呢?”
郗珣深邃的眸子微微弯起, 那往日不显的卧蚕随着笑意生动漂亮上几分, 他温声笑说:“那珑月要怎样才能不疼?”
“我好可怜呐,才伤了腿,腿伤没好如今又伤了耳朵,都流了好多血......”
郗珣最受不来她这番模样,嗓子痒痒的,他清咳两声。自己养大的孩子,自然知晓怎么哄她。
“兄长带珑月出府玩可好?”
“玩什么呢?”珑月果真忘了疼,一本正经坐直了几分。
“去听琴。”
“不要,琴师还没阿兄弹的好听!”
郗珣又说:“那阿兄弹给你听?”
珑月说不要,她一本正经地端着腮,“不想累到阿兄嘛。”
哪里是怕累到他,分明是小孩儿想出去玩儿,想必是想去那些人多嘈杂之地,估摸着觉得他不会同意呢。
“去听书。”这小孩儿去年还喜欢听书,将天水城里大大小小的茶楼都早已听遍。
“不要不要,我都已经听腻了——什么七仙女与二郎,土地小老儿私会王母娘娘.....呸呸呸!乱说的乱说的,阿兄我是乱说的!”
郗珣听着脸一下子就变了,视线看向她,叫珑月顿时感觉身上凉飕飕的。
小孩儿低下了头,吸吸鼻子扯着阿兄的衣袖。
长长的拖长了腔调撒娇:“阿兄,我错呐。”
“我想去上京最热闹人最多的街上去逛,要将沿路所有糕点铺子都逛一遍,还要去最高的酒楼吃饭,还要去看灯会猜灯谜——”
*
常氏的家主常岱时任户部尚书,掌天下田户均输钱谷之政令。常氏一族更是大梁一等豪族,门阀权贵之家,如今常家在京畿如此风风火火的寻人,京兆尹的人也不敢怠慢半分。
将此事提上日程,一番人马内外折腾,倒是没几日功夫便在万年县境内将那群牙人捉拿住了。
常祯得了消息赶去万年县时,那官兵便叫消息传至常祯手上,“那人牙子说来也是阴沟里翻船,年轻时候跟着老乡全国各地做了许多年这等阴司勾当,几个人牙子临到老了攒够了养老银子,这次都打算金盆洗手归家养老。她们老家便是万年县内的,那些积攒多年的好东西几人都攒在手里,如今慢慢的四处典当。那玉牌便是其中一个老婆子自己偷偷叮嘱了她儿子拿去当的,想必是不想叫其他人知晓的,说不准她儿子在本县当,谁知她那儿子嫌懒,背着他老娘转头就送去往日里常送的那几个当铺里了。”
常祯听了这番话,不禁感叹苍天有眼,叫那人牙子生了一个如此懒的儿子,这才阴沟里翻船!
他与官差郑重道谢过后,抬步迈入那暂时拿来收押的乡间房舍,见一路崎岖泥地,腥臭的泥土气息,他心头愈发发闷。
入了内,见到那群此时仍不觉自己有错的人牙子。一群人皆是上了年纪了,却是一口咬死了自己未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我们都是混口饭吃罢了,那些采生折枝之事我们可是半点不敢沾的!还望几位大人明察!”
“对啊对啊,这些年沿路不知多少卖儿卖女的,儿子还有的是人家舍不得卖,宁死也要留一根根苗在世上,可女儿不过是十几个铜板,甚至一个馒头就能买下来的,若是不买下来,她爹娘说不准转头也不知卖去哪些烂地方去了,或者给人溺死的也多了去!我等行的也算是救人一命的好事!”
一群牙人走南闯北多年,好歹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便是如今对着这些看着十分不善的官差,也还敢絮絮念叨着。
只是不知这群人话中有几分真有几分假。
常祯不愿再听下去了,他也不想管那些陈年旧账是对是错,这些自有官差去办。
他只想寻到他的妹妹罢了。
常祯将那块玉牌拿出来,依次叫那些婆子去认。
一群婆子们皆是两股战战,恐慌摇头,只说是不知,亦或者是太过久远,早早不记得了。
这玉牌便是那角落中被拷着腕的婆子手中流出的,可她如今也随大流咬死了口风说是不知情。
屋内有几分寂静,外头天色也暗了下来,常祯寻了个坐处也不嫌脏便坐下,他手撑着桌案,面上愈发阴沉,语气也不善起来:“你若是从实招出,我或许能留你们一命,不然......”
常祯问身侧的官差,“赵大人,这倒卖小儿,依大梁律令,应当如何?”
那被唤做赵大人的,年岁约不过二十出头,今日赶来的匆忙未曾穿官服,穿的一身暗青鹤纹袍裾,腰上束着躞蹀玉带,一瞧便是同常祯一般的五陵年少世家子弟。
他与常祯私交甚好,如今自然是帮着常祯说话,只冷清一笑,“依着大梁律令,买卖贱民只要有红契白契倒是不犯法。可买卖良民,这处罚可不算小......”
他这话一出,那群人牙当即脸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