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陛下是何病症么?”
太医院这么多能人,却无一个敢担这个险,他一个新来的司药,居然有这个本事?姜月见将信将疑。
苏探微屏息凝,从身旁取着银针,澹然答复:“是小儿热症惊厥,很常见。”
他握住了楚翊的小手,仔细端详了起来,这小孩儿的胖手跟一坨棉花似的,看着肥圆,实则握着轻飘飘没几两,皮肤雪白细腻,仿佛能看透里头纤细的血管,这时姜月见才发觉苏探微的色有了一丝变化,凝重了一些,姜月见不禁心一提。
“棘手么?”
“太后放心。”苏探微找到了虎口上的穴位,银针缓慢旋转刺入。
那一瞬间,姜月见感到那根明晃晃的银针仿佛是扎在自己的身上,她的额角一抽,不由地倒抽一口凉气。
楚翊自呱呱坠地以来,从来没遭过这样的罪!
她疼得揪心,寝殿的宫人太医等得惊心,唯独那小苏司医施针的手法竟一丝不乱,谨而又慎,在几下针刺放血之后,病榻上风停雨歇,陛下恢复了智,不再嚷嚷着看到先帝了这样吓人的话。
苏探微舒了一口气,将银针还去,起身半跪上床榻,双手叉起陛下腋窝,将他抱着侧身躺下来,为他松开衣襟,缓缓地揉捏胸口过血。
“无碍了。”
这个姓苏的年轻人,不知道为何,今日是第一天上值,突然有了一锤定音的秘力量,让人说不清缘由,却莫名信服。
他微微一笑,“隋太医,这下可以去开方了,就照风热病症抓药,不会有错。”
小皇帝被揉得怪舒坦的,虽然还烧得迷迷糊糊,竟发出了一两声享受的哼哧声。
满屋子人都放下了悬着的心,恢复笑容,姜月见也是捏了一把汗,终于恢复镇定,扭脸便挑眉呵斥:“没听到小苏太医的话么,还不速去!”
隋青云即刻谢恩,领一干人亲自去抓药。
姜月见扯开帘幔,也单膝跪上床榻,“苏太医,哀家来吧。”
苏探微为太后腾出空地儿,在太后为陛下推拿穴位时,善意且谨慎地出言提醒:“太后,微臣微末之身,刚入太医院,仅仅只是一名司药而已。”
姜月见不满地蹙了娥眉:“哀家见你,比那一些饭桶医术高明许多,即日起便升任太医来吧。”
她垂下眸光,仔细观察着小崽子的反应,这会儿他倒是不舒坦地哼哼了,整个人跟喝醉了似的脸上挂着甜美到诡异的笑容,她不禁心里痛快地呸了他一声,却久久没等到身后回应。
疑惑地皱起眉,只见那身如孤竹的少年太医,双臂朝着自己一揖而下,正色万分:“谢太后恩典。”
姜月见也是一愣,突然想到这是大业今年新科的殿元,文中佼佼者,若入太医院,今生的仕途也就是五品顶天了,而他本该是大有所为,可展鲲鹏图南志向的可造之材,却因为陛下玩笑戏言,和她的帮腔,生生给这个年轻人拗断了青云之路。
也就是如今天下太平,河清海晏,官员们无尸位素餐,都恪尽职守,朝纲才得以稳固,否则她和陛下出了很多昏招,桩桩件件都值得被言官唾骂。
也要感激那个短命的,他虽是头犟牛,为了抵御外侮把自己命搭了进去,但他昔年为政勤勉,选贤举能,注入了不少新鲜血液,这偌大一个王朝,在突如其来的丧主之变后才得以迅速稳固。
方才的喧嚷已平,此刻寝殿内所剩的都是心腹,姜月见仔细端凝起他的脸,若有所思。
年轻人生得好,脑袋也灵光,一举一动都自带极致的优雅,眼睛细长,天生上扬,中和了属于文士的秀逸儒和,在不经意的角度偶尔泄露一丝锋利凛冽的味道。
这个年轻人,看着……像一座险不可攀的高峰,征服它,有些难度。
不过越难攀登的山,登顶后的风光便越瑰丽。姜月见有那个信心和耐性,等他心甘情愿走入彀中,做她裙下之臣。
药很快煎好了一帖送上来了,碧玉青瓷的小碗里盛满了黑乎儿的药汁,充斥着刺鼻的苦味。
苏探微要告退,姜月见拦住了他:“不急,等陛下退了热哀家才放你走。”
他好像有些无奈,又不敢说甚么,只好叉着手等在一旁,姜月见瞧着有几分好笑,她右手端过药碗,放在唇边吹了吹,左手从小皇帝的后脖颈底下抄进去,将楚翊抱了起来,柔柔的嗓音混着鼻音,甚至多了一丝不可细听的甜腻娇慵,与之前雷霆万钧杀人覆手之间的太后简直判若两人。
“英儿,喝药了,喝了药就会好,不难受了。”
“……”
周遭陷入了一团死寂。
有人开始诡异地觉着,怎么太后像在撒……娇呢。
不能,太后断然不会对这么小的孩子撒娇。太后如花似玉,年纪正如仲春之桃,可她是太后啊!
阒然无声。个个如坐针毡,仿佛生怕听了太后这般隐私的撒娇后会被灭口。
当事人好像稳如泰山,一个人似抽离于人烟之外,如玉树亭亭,博山炉中一缕若有若无的烟雾腾挪,勾着他垂落两臂之下无风自动的衣袖,一缭一绕,宛如仙气轻笼。细看去,他眼光沉静,薄唇却微微翕动,色复杂莫名。
一个女人,一个年轻的女人,一个年轻的守寡的女人,当她不止一次地用那种如狼似虎的眼盯着一个血气方刚的貌美男人时,那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这位美得全身都散发女人味,进宫多年却永远学不会争宠,甚至暗中期盼夫君英年早逝她好早早守寡的当朝太后,看中了他的皮囊,想要他做她召之即来的帐中娈宠。
……荒谬至极。
作者有话说:
楚狗:从《武帝本纪》活向了《佞幸列传》。
第5章
吃过药的小皇帝当天夜里就发了一身汗,发汗之后退了烧,精头好多了,姜月见寸步未离的守着,直到他迷迷糊糊唤了一声“母后”,她垂下了目光。
楚翊的小脸蛋还是红红的,但摸上去已经不烫手了,姜月见把心放回肚里,低声道:“饿了么,母后让人给你做米粥吃。”
这时寝殿里只剩下母子两人和心腹女侍,楚翊挣扎起来,偷偷看了一眼外边,发现没人了,这时终于胆子大了起来,不满地嘟起了嘴巴:“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