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起细眉,扭头问翠袖:“方才演武场上,是什么声音?”
翠袖适才一直替太后凝留意陛下那边的动静,回道:“太师想必是带着陛下去校场了。”
姜月见“哦”了一声,“是该让他见识见识了。”
苏探微情淡淡背着一只手向身后,那手背上的温度,犹如火烧火灼一般,滚烫。
作者有话说:
楚狗:朕的儿子,天生就是真龙,只有老鼠儿子才会打洞!
小皇帝:那爹地你就是一只钻我母后床帐的大老鼠!
楚狗:……
上以摅高、文之宿愤,光祖宗之玄灵;下以安固后嗣,恢拓境宇,振大汉之天声。——班固《封燕然山铭》
第7章
老太师回来之后,偶感头痛脑热,精疲倦,比之前出去时看着衰弱了许多,姜月见惊诧:“太师这是怎么了?”
老太师向太后告罪,姜月见忙道不妨,让翠袖带着他先歇了,等太师坐下长长松气时,那个罪魁活蹦乱跳地挂着两行面条泪扑腾进她的怀里来,哭得通红的鼻头一抽一抽的,但也不敢告状,只敢把尾巴蜷缩着,整个身体缩成一只小鹌鹑。
姜月见安抚着怀中的娇儿,按下疑惑,吩咐苏探微:“为老太师看看。”
“遵旨。”
苏探微那只手仍然背向身后,当他从姜月见身前经过时,她清楚地瞥见,他手心半攥着的那种不自然,和他此刻步履春风的从容,简直是鲜明对比。
原来他是害臊了。年轻人真是不经逗弄。姜月见含笑垂眸,在儿子脑袋上轻轻嗅了一口,霎时满鼻都是来自校场的飞扬的沙尘气和淡淡的芳草香。
苏探微来到了老太师面前,微生默已经粗喘着摁住了胸口,摆手道:“太后,老臣是气短了,恐怕要扎上几针,这位太医不知医术如何啊。”
想到坤仪宫中他力占鳌头,姜月见抿唇颔首:“放心,小苏太医医术超凡。”
天色将暮未暮,已到了回宫的时辰,太后不便于京郊大营就留,况这个儿子实在脏得不像话了,姜月见吩咐左右备车马,抱起了昏昏欲睡的臭儿子,对太师歉然道:“劳您一日辛苦,哀家带着陛下回宫了。”
太师连忙摇头:“照顾陛下,乃是为臣的本分,何敢言‘辛苦’二字。太后娘娘放心,陛下今日,一定感触颇深。”
是么。看着一脸恓惶,眼泪还黏在睫毛上的儿子,姜月见会心一笑。
她向苏探微略一颔首:“小苏太医,留下来照顾太师。哀家留车给你,入夜回宫。”
京郊大营到了这时,已是火头军的主场,姜月见抱着楚翊出中军帐时,正值炊烟暧暧,小家伙趴在她的胸口,不禁口水从嘴角流下来,姜月见嘴上不说,心里怪是嫌弃,重得要命,还惦记吃呢。
于是太后一把将陛下塞给女侍,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鸾车。
车马粼粼声在耳朵里轰隆隆远去,老太师斜倚着靠背听了许久,确认人声远去后,他惊慌失措地从椅背上弹跃而起,倏然地跪在了苏探微面前,老眼浑浊泛出了泪花。
在苏探微默然后退半步之后,太师情激动,隐忍地嘎声道:“陛下。”
陛下回了!
就在两个月以前,太师收到一封陌生的手书。那手书只是一首五言绝句,起手藏头是四个字:陌上花开。
若说这四个字还让微生默莫名其妙,但认出了那字迹属于何人之后,老太师激动地差点儿半夜猝死,也是从这方椅背上弹了起来,颤颤巍巍地捏着信纸在帅帐里踱了十几个来回。
一同开拔北上,陛下冲进胡羌军队当中,杀得胡羌人仰马翻,三千业甲破敌三万,本可以算大获全胜,可回朝之时,却连一具尸骨都没有留下!
在世人眼中,武帝陛下山陵崩塌,寿数已尽,如今更是由小皇帝登基为帝,太后临朝称制,可见昔日一切早已化作云烟,不会再有人相信陛下还活着,不会再有人去尽心找他的尸骨!此事,实乃大恨!每当夜不能寐,太师想到陛下去不能还,埋骨荒山,便恨不得爬起来抽出他的佩剑引颈自尽。
此刻,陛下竟活生生,好端端,看上去毫发无伤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虽然他面容大改,声音也较过往殊易,但这就是他一手看顾大的陛下,他岂能认错!
几乎是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老太师心头便突突地跳,直至此刻,他几乎可以说是完全确信!
苏探微并未立刻搀扶太师起身,他垂落睫羽,微微带着一丝笑意:“老太师,肯定么?妄认天子,您与我可都是杀头灭顶之罪。”
怎么可能不肯定,太师忍不住涕零如雨,“臣有罪,护驾不力,罪该万死……”
他满脸的懊恸和沮丧,是决计作伪不得,苏探微毫不怀疑,只要他肯定一句有罪,兵器架上的佩剑会被老太师当场抽出用以自裁。
苏探微上前,双臂托住了太师要拜倒地上磕头的垂垂老矣的身体,道:“太师请起。”
微生默愣了个儿,顺从地站起身,老眼却不肯移开一瞬,眨也不眨地盯着苏探微如今这张堪比毁容的脸,实在不解,甚至想去试探,这是否是一张真实的皮囊,然而出于对为君者的敬重,太师摁下了好的手。
但他仔细观察,陛下这张新鲜的皮囊以假乱真,几乎无懈可击,苏探微抚了抚脸,微笑道:“这张脸是真。”
太师怔忡莫名:“什么?”
人的脸都是爹生娘养,怎么能轻易更改?这过程想必付出了许多忍常人所不能忍的血泪代价,微生默不敢继续追问。
当务之急,是他弄不明白,陛下既然未死,他为何两年来不曾现身,现在又回来,用新科进士的假身份,进了太医院,这是为何?
微生默是一点儿也看不透陛下的心思,这个陛下从小就心思深重,早早地就脱离了大人思维的掌控,到现在,他是更加不敢揣摩圣意了,“那……太后娘娘,知道么?”
苏探微白净的面容如一张被风吹褶的素宣,眉宇结成“川”字,他缓缓摇头:“不知。”
瞥了一眼过来,声音暗含了警告:“不得多嘴。”
微生默:“为什么?”
一问落地,他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小心翼翼地想,陛下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他若想说,何须我多此一问,他若不想说,触犯龙颜罪该万死。
苏探微果然对这个话题不愿多谈,只是含糊其辞解释了一句:“朕有些棘手之事尚未查清,用一个新的身份,线索或许更明晰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