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美丽高贵的眸扫过自己时,不若当年先皇还在时那样充满敌意。仪王自动将这种软化的改变,当作了太后丧夫寂寞的铁证。
纵然身在九重宫阙,太后依然只是一个女人罢了。
皇兄在世时,不近女色,极少入后宫垂怜女卿家,仪王偷偷向人打听过,内务局的高都知曾隐晦提点,说陛下身患隐疾,人道功能障碍,与皇后房事上有些不和。当时仪王听了这个消息,更加觉得振奋,他想,皇嫂这样绮容玉貌的女人,跟了皇兄这样的废物,实是可怜。她若是有那野心敢突破雷池,与自己相好,只消用过一次,保管她终身都忘不了!
仪王装模作样地向太后行了礼,姜月见令他平身,“徐州织造贪墨一案,哀家是亲派你纠察地方了,这一行六个月,仪王劳苦功高,哀家会看赏的。”
仪王笑嘻地道:“太后信任,臣弟不敢居功。”
他示意左右,为太后送上来几枚锦盒,不用问,样样都和那日的血参一样,都是他敬献的珍异宝。姜月见并不感兴致。
仪王殷勤地将锦盒一一打开,入目所见,几乎晃瞎人的眼膜,这珍闪灼,犹如深海之物,世间难寻,即便是权贵,拥有这一件,都可以作为镇宅之宝,而仪王大手一挥送上了十件。
“臣弟不忘皇嫂恩德,自先皇故去,皇嫂一人携幼帝支撑起我楚家天下,臣弟愧为须眉,实在汗颜,这些礼物都是臣弟为皇嫂精心挑选,臣弟知晓就算天公造化的大美,拿来献给太后您都显得无比寒酸,仍盼您笑纳。”
苏探微被他的这一番陈词滥调恶心得手臂上冒鸡皮疙瘩。仪王早已对太后图谋不轨,但以前收敛得几乎看不出,也挑不出错处,现在是唯恐天下人不知他们孤儿寡母好欺负?
皱了皱眉,心道姜月见应当不至于,能够看得上这些俗物,以及俗得让人恶寒的仪王。
视线一顿,忽见姜月见眉开眼笑,修长如藕节般的手臂向仪王探去,要寻人搀扶,仪王连忙知情识趣地搭上一把手,姜月见随之起身,一动则身后鬓云乱洒,如瀑般垂落,卷起一股熟悉的白芷香风,仪王得逞嘴角一勾。
这心旌摇荡之下,猝不及防,与美人靠后半跪的苏探微四目相对。
“……”
作者有话说:
楚狗:……朕还没死!
第0章
仪王想起近日宫中颇多流言,太后在禁中深处,豢养了一名俊美青年,听说是进士出身,太后为了与他私相授受,在一眼相中了青年的美貌后,将他安置在了太医院。
这固然是断其前程的举动,但此刻仪王没有在苏探微脸上看出丝毫近身侍奉太后的委屈,鄙夷此人竟敢对太后心生攀附,龌龊无耻。
正当这时,仪王搀扶姜月见,脚下一绊,虚浮臃肿、为酒色财气掏空的身体,竟生生歪了过去,险些跌倒在地,幸而还有一两分平衡感与在美人面前不得丢丑的应激,仪王将自己稳住了,顺便对太后报以歉然微笑,脚下不动声色地踹走了那只始作俑者白团子。
“臣弟见太后留了太医在此,太后身子可曾有恙?”仪王笑眯眯地道,“臣弟这里有几个不成器的,医治一些疑难杂症,最得心应手,臣弟去将他们给太后招来?”
苏探微垂眸,眼底掠过淡淡的嗤嘲。
姜月见释开了手,眼睛扫过仪王送来的这些珍异宝,暗中思忖着这些价值连城的物件从何处得来。
说来,以往姜月见还在深宫做皇后之时,行事不忌奢华,四年前兴建露台的旧事被言官批判到现在,史书都得狠狠记上一笔,骂她这个皇后奢靡无度。如今再看这些,她的第一念头居然变了,这些有价无市的东西若兑换银钱和米粮,不知能否把大业的内帑充到粟红贯朽。
姜月见偏过头,让女史翠袖为仪王殿下点上一盏茶,对他送来的这些东西虽然看不出满意,但应是会收下的,仪王心领会,太后再厉害,手腕再铁血,终究是一女人罢了,是女人就抗拒不了这些亮晶晶的珠玉宝石。
往昔他还觉着这嫂子难哄,看来真是皇兄去了太久,嫂子难捱闺中寂寞,对他也比以往态度柔和了。
若论容貌,他自诩绝不输给皇兄,何况皇兄不行于人道,是个女人都无法忍受。皇嫂自入宫以来,忍辱多年,受够了委屈,她如今权倾朝野,已然是不需要再照顾别人议论的嘴。
参茶沏上来了,仪王笑吟吟地向女史接过,“多谢皇嫂。”
他低头一饮,茶汤滚烫,在舌尖搅起清润的香甜,仪王眉眼微熏,似已酒醉,看太后的目光起了几分迷离之意。
然而正当他以为可以有更进一步的交流时,太后倏然下了逐客令:“心意哀家领了,仪王回吧。”
仪王诧异地张了张嘴,不明白太后怎的蓦然改变了主意,一时没有应声。
太后凤眼稍扬,偏眸看了仪王一眼,这一眼多了审视与庄重,她沉声道:“翠袖,送仪王殿下出去,递上哀家这里的食盒,仪王拿些点心再去吧,仪王府邸偏远,入宫不易,路上也可果腹。”
仪王心中暗道苦也,他哪里是惦记她这里的什么点心,糕饼怎么可能有面前玉容寂寞的美人香甜,令他魂牵梦萦。从前碍于皇兄在,他将这种悸动与情愫压抑得好好儿的,不能教楚珩看出一丝端倪,如今,还要他忍到何时?
太后莫非是在假端庄,亦或碍于那小太医在场,她不想授人以柄?
他迫不得已拎上女史递上的食盒,舔了下自己的舌尖,假装那点心已经融化在口中,可依然难平这种怨气。
他忿然盯了一眼仍在太后身后,那个心平气静,宛如浮动的翠微竹色般俊逸秀颀的青年,苏探微坦然接受仪王殿下的敌意,唇畔微敛,看不清此刻情。
人送走后,翠袖折回来时分,将自己身上掸了掸,这才低头迈进殿内,对太后禀道:“真真是送难,可算走了,太后让奴婢点那一盏千金不易的养荣茶,真是便宜了他!”
苏探微听出翠袖言辞之间深浓得根本不愿藏匿的厌憎之情,心中有些怪。
窗外晴丝垂线,一抹亮丽的赤金色沿着窗棂镀了进来,姜月见的皮肤,她露在外间的面颊、颈部,还有纤细的手腕,均被抹了一层绯红的蜜。她将外袍脱下,塞到玉环手心,情竟有几分未脱的稚气。
“哀家记得先皇曾说,仪王从小体壮如牛,唯独受不了庵罗果,吃上一点就会浑身起红疹。”
翠袖亲自沏的茶,那茶里放没放庵罗果她比谁都清楚,今天回去,只怕还在半路上仪王殿下就得抓耳挠腮破了相,她不敢放肆地笑话出声,但太后似乎心情不错,她也便笑得稍稍出格了一点儿。
苏探微垂袖而半跪,薄唇涌起一丝讥诮。他还以为,他的话,姜月见只会都当耳旁风。然而,她连自己的丈夫的喜好都一无所知,却记得她的小叔,吃不得一点庵罗果。
虽然如此,姜月见对仪王暧昧不明的态度,整个坤仪宫对仪王的敌意,都十分怪。
一定有些事,是他不得而知的。这两年,仪王或许找过他们母子的麻烦。
当年,武帝丧命武威守城之战,太后携幼子少帝即位,是群臣拥趸众望所归,但这看似理所当然的事情,未必有人乐见其成。相比于一个乳臭未干的幼子,和一个身居内帷的妇人,有人更相信大行陛下已经成年,且还算有一些雅望的弟弟仪王,意图扶植仪王登位。
混乱了七七四十九日,最终以仪王在武帝的出殡日时一头撞在了棺木上血溅三尺以彰忠肝义胆而结束。仪王用自己钢铁的决心向世人传达了一个意思,他对皇位,绝无篡夺之心,他愿辅佐少帝登基,拥太子为正统,若有反对者,他便以如今日这血濡棺椁的决心和魄力,势要和他拼杀到底。
人人都说,仪王殿下不慕名利,超然俗物之外,执守礼义教条,是个真正的君子。
却鲜有人知,这个把皇位看得如一粒尘的谦谦君子,却将御座之上,他皇兄的遗孀,暗中视作禁脔,伺为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