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到处管人叫“爹”,最开始是真的无知,后来便是纯粹使坏。起初是内侍孙海等人,后来,也轮到了一些前朝官员。当他们每个人被陛下促狭地叫上这么一句时,无不吓得趴到了地上瑟瑟发抖,直呼饶命。
玩儿多了也挺没劲的,被母后知道后制止并训斥了一通,他悻悻然认了错,加上渐渐长大,真正懂得了这两个字的意思,楚翊再也没有瞎闹过。
今天他只是被小摊贩这么一说,所以借坡顺道下来了,可是他还真的挺想看看平素清风霁月的苏太医的反应的。
可是好像,让他有一点点失望。
苏太医只是反应慢了一点点,怔了那么一下下。他的手,便稀松平常地高高越过了自己头顶,去向摊贩递了银子。
“不用找了。”
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的小皇帝气得咬牙切齿。
占谁便宜呢,哼。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姜月见将陛下再度抱满怀时, 小皇帝的脸上已经盖上了一张雪白肥嫩的小猪面具。他歪着脑袋,在母亲的怀里拱来拱去撒娇,又滑稽又可爱。
姜月见忍着笑意将他的小猪面具往上揭下来一点儿, 露出半块额头与完整的双眼, “怎么买了个这个?”
逛了半天,回头挑中了一个猪面具。
陛下一提这茬便控诉:“哥哥欺负我。”
姜月见把眼向他身后看去,灯火阑珊处, 男人颀长的身影徐徐而来,身后的烟花炸裂开, 宛如流银碎屑纷纷洒洒地飘落, 姜月见看见他之后,若有其事地问陛下:“他欺负你?怎么回事?”
苏探微脚步一顿,怕陛下一个不高兴, 将卖面具的小摊贩和他的对话供认不讳, 插了一嘴进来:“太后, 陛下嫌臣付了一锭银子。”
姜月见照着楚翊头顶的猪面具摸了摸质地, 确实不值什么钱。那这事,只好各打五十大板了。
她先训斥儿子:“你的小金库呢?自己要买东西,怎好意思同别人拿钱,过年娘给的压祟钱,你怎么不拿出来。”
情知苏探微胡说八道, 可小皇帝又不敢告状, 他偷偷叫了一声“爹爹”的事, 不然母后听到了又要不高兴了, 他的小屁股只怕又得开花一回。
默默地将这些实情吞下去, 楚翊一个字也没辩驳。
姜月见摸着他的脑袋, 转而向苏探微挑了一下纤长的眉梢, 斜睨过去:“几文钱的面具,小苏太医好大的手笔,你这样败家,将来谁养得起你?”
“……”
这不是为了哄她的儿子高兴么。
买完面具,这场小小风波过去,似乎谁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有楚翊暗暗地生着闷气,但每当太后的目光转回他身上时,他又只好压抑着,一声都不吭,也不泄露丝毫风声。
姜月见却看出来他兴致缺缺,低声哄着道:“你还想要什么,我们再去看看好不好?”
楚翊看一眼身旁的男人,他目视前方,似乎根本没有留意也不在意他们母子之间的谈话,只是专注地走向璀璨的潮浪里,姿态松闲,早已从刚才的面具摊上发生的事情掠过。
小皇帝的脑海里,不知怎的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做过的一场梦,梦中的场景好像突然间照进了现实,唯一不同的是,梦里面容模糊的父皇牵着母后的手,他们很恩爱的。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现实里,让母后牵这个太医的手,恐怕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楚翊也不想母后牵他的手。
能牵母后手的人,只有父皇,别的什么人都不行。
一家人漫步在街衢。
龙雀天街确实非同寻常的热闹,走着走着,太后将陛下抱得累了,便将他塞给玉环帮着分担,身上轻松了之后,姜月见理了理襟口,笑问身旁沉默寡言的男人:“耒阳是什么样的?”
男子步履稍顿。太后一句话,确实问倒了他。
他又怎会知道,他这一生根本从未去过那个地方。
本想信口胡诌一个,然而姜月见却问得严肃,一股子刨根究底的架势。
苏探微没了辙,正在心中草拟腹稿,大人毕竟不像小孩儿那样好骗,姜月见的一颗心上开了十七八个窍,更加是不易糊弄。
思索间,突有惊马驰骤,呼啸而过,于街市上卷起一股飓风,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一个眨眼之间,便已狂奔至近前。
苏探微眼疾手快,瞳孔微微一震,在惊马即将撞上太后的左肩之际,握住了她的臂膀,将她抱到了街道旁侧,一闪身,踅进了深巷口。
姜月见惊魂未定,耳中听到那一道声如洪钟的“雨讯——”,逐渐拉长扯远,消失在了夜色尽头,姜月见胸脯急促起伏,整个身子贴在男人的胸膛,兀自颤得如一粒青荷尖尖上将坠而未坠的露珠,娇弱惹人怜。
苏探微呼出一口气,抱住太后的两臂,将她轻轻地拍了几下,安抚道:“无事了。只是太常寺晴雨司的报信,已经过去了。”
姜月见点了一下头,早已忘记了刚才问的什么问题,见玉环抱着陛下过来了,大家都无事,心稍宽,“回去吧。”
报雨讯的人都来了,这般急促,只怕这雨势汹涌激烈,不一会儿就要下起来。
姜月见所想的不错,没等折回去多少,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须臾之间,天街的人影狼狈奔逃起来。
太后的御麟车停在天街口,雨势如泼如倒,身边又无雨具,若等赶过去,只怕人早已淋坏了。
姜月见与苏探微对视一眼,彼此默契地达成了一致,不如就近在巷口寻一户人家先行避雨,等雨停了再走。
入夏之后,岁皇城偶尔会有这来时没有一点征兆去时也毫无影踪的完全不讲道理的阵雨,若是运气不好,还会遇见雷暴。幸好今日只是滂沱大雨,倒不闻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