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肩膀一耸,扭过脸,只见不知何时,苏太医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他越过苏太医高大的身影,瞥见了御座上的母后,她蹙着眉,好像很不高兴的模样,楚翊顿时很沮丧,觉得自己很没用,连一丈的距离都射不中,辜负了母后对自己寄予的厚望。
苏探微来到了陛下的面前,手掌垂落,压在他的肩。
隔了厚重繁复的缎料,小皇帝仍能感觉到那种沉稳、那种炙灼,仿佛渗透了进去径直贴住自己的皮肉,楚翊呆了一呆,耳中落入了一个声音,是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见的。
“陛下忘记,那夜臣对陛下说过的话了么。”
说过的话?
小皇帝一怔,他仔细地回忆起苏探微对自己说过的所有话。
须臾,那些话便重新跃入脑海。
不等他细捋,苏探微已为他重复:“陛下三岁即位,先帝远不及你。请信任自己。”
一股滚烫的涓涓热流,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涌起,沿着四肢百骸的经络,缓缓抵入心脏,楚翊在一晌的恍惚之后,眼变得坚毅了许多。
“承镞。”
他一声如命令一般的口吻,让楚翊完全忘乎所以,只知照做起来。
前手执弓,后手控弦,第四、第五指紧钩弓弝,又是一次箭已在弦。
冼明州距离最近,虽然,那个作太医装束的生面孔,一直用一种传音入密的语言在教陛下射术,这种声音很难得捕捉,但冼明州仍然听得清楚分明,他不禁好地打量过去。
此是何人?
当其时众目睽睽之下,竟不惧怕太后问责,要知道陛下这一箭若再射空,今日便是这个太医要首当其冲,成为背黑锅的最大罪人。
陛下重新拾回了信心。苏太医这句话说得很对,不管他的祖辈、父辈,曾经多么英武,多么圣明,那都已经过去了,他们从来不曾遇到过自己的困境,不曾如自己一般,在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时候就要登上帝位,他只有六岁,对于他而言,他会尽全力,即使依然失败,那也无法证明什么。
调整好心态之后,陛下瞄准了箭靶上的红球。
就在他即将脱手之际,耳畔又响起了一道指引的声音:“向右。”
楚翊在那个声音的指引下调整,往右偏了一点儿。
“就在这里。”
那个声音这样告诉他。
于是他充满了信心,后手松弦,箭镞擦过拇指上的玉扳指,笔直地破空而去。
“砰”的一声,万众瞩目之下,小皇帝一箭射中了红球,那只挂有鹿角的红色彩球在羽箭的破坏下炸裂开来,声音震耳欲聋。
大狩,真正开猎了!
小皇帝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似乎仍不敢相信,这竟会是如此轻易,他真的做到了!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校场上千万的军队,一起跪地,发出山呼雷鸣般的贺音。
小皇帝呆愣地去寻找身后的功臣,苏太医看着他,微微含笑,脚下却在一步一步地倒退。
楚翊凝视着他的身影,逐渐后退,直至徐徐地退下了高台,让陛下一个人静静独享这无上的荣耀。
“陛下万岁!”
那些整齐的贺声如一面面大鼓激烈敲击时发出的声音,震动在鼓膜上、心弦上。
他眨了眨眼睛,察觉到自己眼眶热热的,发不出声音,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下一瞬就要泪流满面。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应该牵住苏太医的手,让他一起留在这儿。
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楚翊将弓还给孙海,双臂挥出,令全场寂静,他在高台上,万众瞩目间,气沉丹田,尽可能发出自己最大的音量:“起猎,尽飨!”
声音顺风飘去,军队之中也随之发出同样的字节,吼声响彻整片大地。
完成了自己使命的陛下,负手走下台,回到了自己母后的身边。
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让他恨不得此刻大快朵颐一场,当他回到御座上时,和宜笑姑姑对视了一眼,对方的眼充满鼓励和赞许,小皇帝不禁飘飘然,难得被姑姑夸一回,但接着,还没等屁股坐下来,母后的一盆凉水便浇下来了。
“下不为例。”
楚翊差点在自己的龙椅上跌一跟头。
目之所及,是仍然停留在场下的苏太医。他顿时心跳加快,小心翼翼地爬上去,缩了缩脖子:“嗯。”
母后看出来了,他是暗中舞弊,得到了苏太医的指点。不然不可能这么顺利。
只是,陛下很怪,他困惑地问:“母后,苏太医的箭术很厉害么?他一个太医,怎么会射箭啊。”
母后抿着嘴角,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小皇帝一阵思索,他又攀高了一点儿,直至平视母后,欢喜无限:“母后,朕可不可以,指他做朕的大将军?如果他也很厉害的话。”
姜月见转过面,看向一旁算盘珠子都快要崩在她脸上的聪明儿子。
楚翊浑然未觉,继续拨着自己的如意小算盘:“嘿嘿。母后之前不是跟朕说,我朝有一个‘走马任骠骑’的传统吗?既然父皇能启用一个当时没什么名气的冼明州,那朕也可以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太医啊。母后你相不相信,朕的眼光绝对比父皇好,而且是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