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探微虽则偶尔烦些,禁锢了他的自由,但人格上风恬月朗、冰清玉粹,这点楚翊是知道的。再说那个姓李的女人,实际也就红口白牙,除了证词什么关键的证据都没有,母后怎会糊涂,听信了她的话?
不济,也该调查苏探微耒阳老家,多几个人前来佐证,方能定案啊!
楚翊正要去问一问,母后这是怎么了,从前她可不会这般糊涂的,她还告诫自己,一定要兼听则明,怎么到了苏哥哥的身上,她就变傻了一样?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时已入秋,天气日渐转凉,潦水尽而寒潭清,飞雁高振,一帘淡云如挂在坤仪宫巍峨屋脊的鸱吻之上。
楚翊快马当先地不打招呼闯进了内帷,碰巧,正撞见侍候母后床榻下,正在优柔打扇的惨绿少年。
叶骊身形羸弱,面白如粉,不凑近了,打老远外一瞧,恍惚间竟真有几分苏哥哥的感觉。
只是,楚翊靠近了些,就发现,这个人其实完全无法和苏哥哥相比。
说不上来,就觉得,苏哥哥身上大概没他这种阿谀自贱的气息。
赤金色纱帘幔帐从金钩里被扯落,平整地放下,伴随叶骊的打扇,香帘簌簌,隐隐露出里头云枕高堆、锦被横卧的轮廓。
楚翊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声,当他走近时,叶骊便察觉了,太医惊地回眸过来,看是谁如此大胆,敢不经传话便打搅娘娘午睡,猝然发觉是陛下,连忙停了摇扇的手,伏地乞求恕罪。
少年指骨修长,匀亭白净,是一双多年浸泡药材的双手,很美观。
其实他比苏探微,更像一个称职的太医。
楚翊悄没声息地停在母后床前,吸了吸气,“母后。”
姜月见没有反应,似乎睡着了,没有听到。
楚翊攥紧了拳,咬咬牙,拉高了声音:“母后!”
姜月见这才被他吵嚷醒了,不禁呓语一声,双臂打直,躺着伸了个懒腰,呵欠着道:“皇帝怎么来了?何事?”
楚翊的脚尖撞在叶骊的腿上,极其不高兴地嚷:“朕不相信苏哥哥是坏人,你让朕重审,朕要亲自查清原委!”
作者有话说:
楚狗啊楚狗,你真是该啊,让你骗她,让你骗。
第章
暗室不见天日, 漆黑的甬道里遍布湿冷阴森的空气。
监牢外一盏油灯,擎在一滚圆铜盘上,燃烧着星点的火焰, 发出苍白光晕。
室内一片沉寂, 苏探微的脊背贴向身后冰冷的青砖,一股幽寒的气息沿着脊骨经络窜入四肢百骸,无比刺麻。
曾经坐在太和殿上俯瞰日月, 在战场上杀人如刈麦,也曾悬崖走索, 坠落深渊的男人, 并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沦为大业的阶下囚。
想来实属可笑。
一串明晰的脚步声响起,苏探微耳梢轻动, 有人提着灯笼, 跟随牢头进来了。
伴随着光芒亮起, 苏探微从乱发掩映之下抬起眸。
灯光照见来人的脸, 满是震惊和心疼之色。
师父。
老太师急忙找牢头拿了钥匙,咔嚓一声,钥匙入扣,将牢门打开了。
老太师疾步而入,从乱糟糟的草堆里, 把苏探微扶起。
牢头叮嘱:“只有一刻钟的时辰, 长话短说, 老太师, 您莫教小的为难。”
微生默转过去, 连连点头, “哎, 好,好,有劳了。”
等牢头脚步声转弱,完全消失,老太师将苏探微从湿滑黏腻、遍布青苔的地面挪到石床上,铺满干草的石床上尚有一分睡后的余热,头顶有一扇斜开的壁窗,但因为时值早晨,天色不亮,又背着光,这扇窗仅能说是聊胜于无。
老太师将苏探微浑身上下打量,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尚未用刑。陛下……昔玦,你怎么不同太后娘娘说明实情呢?”
这昭狱有全天下最恐怖、最教人毛骨悚然的刑罚,只要用上一两道,都至少一个月离不开床。传闻中,昭狱冤假错案常有,每一个入狱之人,无论是否有确凿罪证,都会被先打五十杀威棒。
昨日听说苏探微入狱,太师人在城外回不来,干干地徘徊了一整晚,不曾合眼。
幸而今早入城,敢在天刚亮打点好了昭狱,得以入内。看来是还没来得及对苏探微用刑。
老太师口吻焦急:“这样,一会儿我同高三郎说说,就算是倾家荡产赔进去,也不能教他对你用了刑。”
苏探微扯着薄唇,眸光泛冷。
笑意未达眼底。
老太师道:“昨日大理寺公堂,或许是没有机会。这样,一会老臣便入宫,亲自向太后禀明事情,此事全然是子虚乌有,欲加之罪。昭狱这是什么地方,多待一刻,便多一分的危险。”
微生默等不得了,他立刻就要去,但没等到老太师起身,他的一臂,便倏然被反掌扣住,动弹不得。
对方用了内劲,强行挣脱只怕脱臼。
老太师目如铜铃睁得老大,因为这个弟子实在油盐不进,跺脚急得脸红。
“这又是为何?昔玦,你可曾考虑到,你都身陷囹圄了。你还不让说,要瞒到什么时候?”
苏探微轻轻一嗤,似是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