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热了?”他低声问道,视线不自觉得划过她的衣领处——一层又一层,的确穿得够多的。
陆宁看了眼他身上两层雪白绸纱制的轻薄衣袍,颇有些羡慕。
李晞好笑道:“你就馋成这样,回头自己也做一身就是了。”
陆宁嘟了嘟红唇,沮丧的模样。李晞立刻就明白了,她因为乔装改扮,要掩饰身形,所以穿不了太薄的。
李晞心头微叹,但这事儿他也没办法。视线又回到他的书案上去,右手提笔继续写字,不经意道:“这里也没有别人,就我一个,你便是漏了馅儿也没怎的。”
陆宁瞪他一眼,“什么骗人的鬼话。”闲云斋人少,不代表没人。刚才祝先生还来了一趟呢。
李晞无辜道:“我是真心为你着想。”经庆阳一行,见过她曼妙的身姿之后,他曾经无比渴望她能换回女装。但他同时也知道,陆宁在书院的三年里,是绝对不会暴露性别的,所以他也必须顺着她这个意愿。这也意味着,不管他对她是什么心思,都必须要到三年学业期满才能戳穿。
所以,最近他其实有在规束自己。除了早上去看她一回,其他时候都尽量不打扰她,把精力都放到课业上来。
但陆宁此刻一声不吭闷闷不乐的样子,还是让他很难静下心。
她拿了纸扇子,给自己扇了一会儿。片刻后,又揉了揉手腕。感受到李晞偶尔看过来的目光,陆宁不知怎的,便灵机一动。
陆宁放下扇子,跑到李晞对面,笑眯眯对他道:“李公子素来聪明绝顶,今日我来请教李公子一个问题,若是答得出,我给你打扇子,若是答不出,你便给我打扇子。如何?”
李晞没想到,这丫头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他看着她仿佛住了晶亮星子的眼,放下了笔,“我并不需要人给我打扇子。不过……”饶有兴趣道:“我还从未见过我答不出的问题。你且说来听听。”
陆宁见他上当,当下心中一喜,站起身来,附了手在身后,跟夫子讲学一般,煞有介事道:“今有一红、一灰两只螃蟹,两者并排长度相加为五寸,且红螃蟹比灰螃蟹长一寸,求问,这两只螃蟹,哪只跑得更快些?”
李晞想了片刻,心中已有答案,但见眼前人儿紧张的目光,心想如果他答出了这题,她还要出个更刁钻的问题来,何苦麻烦。
李晞道:“我答不出。”
陆宁立刻笑道:“哈哈,当然是灰螃蟹跑得快啦!因为红螃蟹已经死了啊。”
李晞故作惊讶地啊一声,又道:“但是有的螃蟹,天生就是长成红色的啊。你出的这问题不大严谨吧?”
陆宁已经把纸扇子塞到他手里,“反正你没答出,你得帮我扇风!”
李晞看了看她小一号的扇子,颇不趁手,道:“用我的吧。我的扇子大一些。”
于是陆宁坐回自己的桌案前看书,李晞把椅子往她那边挪了挪,左手就近给她打扇子,右手手肘撑在桌角上,以手支颐,视线正好对着她。
陆宁没想到李晞这看上去养尊处优的模样,打起扇子来倒很擅长。这一凉快,连眼前的书都变得美好了。
只不过,享受了一会儿后,她脑子清明了些,思及李晞如今在书院中一呼百应的领袖地位,也莫名生出几分惶恐来。
她侧头瞧了瞧他,道:“要不……等下换我给你打扇子吧?这么剥削你,我挺不好意思的。”
李晞脸上的笑意漾开来,甚是夺目好看,薄唇吐出两个字,“无妨。”
陆宁见他这般,也就不纠结了,低头看她的书去。
李晞也不知怎么就一时心软,给自己接了个婢女的活儿。若是被从小对他谆谆教导的太子太傅看到这场景,指不定受不了刺激一时晕厥过去……
仗着这里离皇宫远,他本能顺着心意罢了。他有时不知该怎么对她,就像上次在后山,连陆宁都吐槽他一时这样一时那样。他总想把好的捧到她面前,但有时又控制不住要闹别扭。
她总有让他失去理性的能力。
陆宁这一舒服,不知怎的就犯起困来。耳边除了外头的蝉鸣之外,便是旁边扇子轻微的风声响动,一下一下的很有规律,像是催眠曲。
李晞看着她睡了过去。趴在桌上,小脸贴着书页,殷红的唇儿无意识地微微张开,像甜睡的婴儿一般。
漂亮又可爱的小东西。这也是当初第一次见她时,他的印象。
小心翼翼地放下扇子,轻手轻脚地把椅子往她那边再挪了挪。他靠她更近些,细看她的眉、她的眼、她小巧的琼鼻、还有那张红润娇嫩的小嘴。
还是有点小的。他比她大两岁,等她长到和他这般年纪,定然美若天仙。到时候便娶回东宫去做他的太子妃。日日看她念书,日日看她睡觉,日日看她笑语晏晏,或者瞪眼发脾气,都挺好的。
这般有些无厘头的念头,却让他心口泛起甜意来。就像,那日青岩镇中,他吃的那颗糖葫芦。
李晞胡思乱想的,陆宁已经热得冒了汗珠子,眉头微微蹙起。
李晞连忙拿了扇子,又对着她轻轻摇着,她这才渐渐放松开来,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唇角竟也微微翘起来。
仲夏日长,午后的日光白得灼人眼。敞轩外头,立着的白衣人影,却似乎天生携带霜雪,气质如冰凌一般,透着孤独和清冷,就像雪峰中一尘不染又孤独寂寞的雪莲。
李晗望着敞轩中两个人的情境,凝滞的脚步再也前行不了。
心口微微地疼。他捂住了心口,转身离开,仿佛从来未曾出现过。
敞轩里,李晞自己也开始趴在桌案上,这样便能与她平视。手上的扇子未停,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也久久不去。
外头忽然响起了吱呀声,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看见祝先生正掀开了孔眼稀疏的竹篾帘子,看见他们二人的姿势,似乎也吃了一惊。
李晞素来淡定,这会儿罕见得尴尬起来。他收回了扇子,站起身准备行礼,祝九渊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山长大人淡定自若地把手上一本竹简放到陆宁桌上。刚放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把那竹简又放到李晞桌上,提笔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宁儿睡了,那这份你来誊写吧。
把纸条递给李晞,又朝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他便走了。
李晞叹气。山长应该还不知陆宁是女子呢,这可真够开明的……
这日,李晗之所以到闲云斋,是因为李东篱带着他去见了山长,并同山长说,日后他若是下山云游,便由李晗给学生们上琴艺课。
李晗虽年轻,但琴艺卓绝,山长便答应了。此后,降朱阁的课,便偶尔由李晗来代。陆宁倒是挺开心的,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与他切磋、向他讨教了。显然,李晗也很欣赏陆宁的琴艺,时常单独留下她一起讨论琴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