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过几个月就是秋闱了,大家上起课来比之前要认真许多。像陆宁这种不考科举的,夹在其中十分突兀。她很有自知之明, 怕扰了其他人, 就时常摸了本闲书自己出来看。
温聆沉默半晌, “陆宁……你能告诉我,你为何不考科举吗?我知道,肯定有原因。”
其实不止温聆不理解,书院中绝大部分人都不理解, 为何才学这么好的陆宁却放弃科考。诸葛先生还因她逃了几次早课而特意与她谈过一回,在知道她无心科举只想做一介布衣之后甚为痛心,感叹朝廷失去了一个人才。但此后,对陆宁也睁一眼闭一眼了。毕竟书院里都出过三个逃学去参军的人,大家都在走自己想走的那条路而已。
眼前的少年比之两年刚认识时成熟了不少,如今已经稍显出属于成年男人的俊朗棱角来。但他看她的目光始终是温柔的,和暖春晖一般让人舒适。
到现在他对她是女子这件事还一无所觉呢……陆宁唔了一声,坦白道:“是有。但我不能说。”
温聆叹口气,也不逼她,转而又道:“我记得你先前跟我一样选的是画艺,是何时变成乐艺的?”
对于这件事情,陆宁也很懵。去年她选的的确是拾绿亭的画艺,但因为李晗总是拉她去降朱馆,她便两样都上了。最近因为降朱馆的课业太多,她干脆不去拾绿亭了。
有点对不起荀夫子。但为何李先生总有那么多琴谱找她修改啊?她其实也挺累的……她这人素来就是爱新鲜,就像那《梦浮生》,初初听着觉得是曲,如今弹多了,她都腻烦了。
如今,其他夫子都给她足够的自由,爱逃课也随便她。但李晗却特立独行,每次陆宁不去,他都要特意来寻她,搞得她毫无办法。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李先生太器重我了,总是让我去降朱馆。”陆宁叹气道:“可是他着实看错我了。”
李晗器重陆宁那是全书院都知道的。比如他总是和陆宁在桃花坞里一起弹琴,比如每回上课最后都要把陆宁留下来再单独关照一番,比如每每得了新曲总要让陆宁弹一遍然后再说一下感想。如此种种。
温聆是知道陆宁的心思的,劝道:“你若实在不喜欢,便与李先生摊开了说吧。”
陆宁苦笑道:“我不敢。”
温聆细想一下,也是,李先生比过去的李东篱还不爱说话的。的确不大好沟通的样子。
“也没什么,把这一门学得精深一些也好。”陆宁又道,“至于拾绿亭,我下回有空会去的。”
“好。我等你。”男子微笑。
温聆走后,陆宁再看了一会儿,眼瞧着太阳烈了,便回了斋舍。
斋舍的桌案上,如今常放着她的幽语。李晗昨日又发下来一本谱,让学生们细看,说今日下午要抽查。
降朱阁的课总是如此难熬。陆宁实在不懂,李晗作为最年轻的夫子,为什么不能同荀夫子一般,风格随性一点呢?总是一板一眼的,长得又甚为清冷,大家都有点犯怵。
陆宁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翻看那本曲谱,偶尔还要在琴上弹一弹。
撑了一会儿,还是睡着了。
下午,降朱馆内。
李晗将那本曲谱取出来,开始询问学生们对每一首曲子的感悟。问到陆宁头上时,陆宁虽然没看完,但毫不惊慌,站起身来,声音清亮,信口拈来:“此曲虽然悠扬婉转,颇为动人,但转折处偶有凝滞艰涩,还有进步的余地。”
白衣男子附手立在上首,一双清亮的眸子看了她半晌,微微勾了下唇角,“陆宁说的有道理,坐下吧。”
陆宁便敛袍坐了,一脸镇定泰然。
其实她这话编的,别人听不出,以李晗的水平不可能听不出的。他只是假装不知罢了。
结束之后,李晗照常唤了陆宁到身边来,与她说了一会儿课上的内容,待馆阁中其他人都走光了,他才忽然开口道:“陆宁,你几岁了?”
“我……十四,哦不,十五。”
李晗摇头叹息,“那为何还这样淘气?”
陆宁瞪大眼睛,“我哪里淘气了?”
“你说说看,你是第几回对课业这般敷衍了事了?前几日,还偷偷在琴底下藏了一本故事书,我授课时你倒看得很开心。”
陆宁吓到了:“这你都知道?”
李晗看见她大眼睛又圆又亮,微微笑起来,“你藏得不够高明。”
陆宁立刻跟霜打的茄子一般,认错认得很积极,“李先生,对不起……我认打认罚。”
男子看着她垂下去的小脑袋,心中仿佛羽毛般划过,又点点酸,又有点点甜。认打认罚?他怎么舍得打她罚她呢?
也只能这般一直纵容着她胡闹罢了。可她还总把自己当严厉的老师。让她去清风居找自己,她也不去。他让人旁敲侧击地问过,她说是因为李先生太严厉了,在一起总有很多压力。
李晗从小就有点孤僻,有时候一整日也说不上一句话。他想多与她在一起,故而显得对她功课要求极为严格。事实上,他的目的从来不在功课上。
沉默许久,陆宁以为他生气生大发了,愈发心如擂鼓。
“陆宁,你饿不饿?”他忽然问道。
什么意思?要罚她不准吃饭么?陆宁心里咯噔一下。千万别啊,这几日膳堂还有她爱吃的牛乳呢……
他还在等她的回答。陆宁迟疑道:“还……还行。”
李晗站起身,“我带你去清风居吃点东西吧。”
……啊?
陆宁一脸问号。李晗拿了琴就走,还嘱咐她跟上。
一路来到翠竹路,李晗将陆宁引到敞轩处坐一坐,自己则出去了。
其实路上陆宁就想明白了。如今还未到辰时,膳堂都没开饭。但清风居不一样啊,这里是有独立的厨房的。李先生大约把她那句“还行”理解成很饿了,所以带她来这里吃东西。
可能是吃饱了再罚的意思?陆宁也搞不清楚。姑且不想了。
这敞轩不大,只有一紫檀木桌案一湘妃竹躺椅再加一处镂空博古架子。陆宁瞧着架子上摆放的玉貔貅,觉得可爱,想伸手摸,又有点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