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心道,这些小孩儿也是不懂事儿,公然议论朝廷调任的事情,看来还有的敲打。人嘛,都是在敲打中成长的。她是,温聆也是。当初在南华山,她保护陆宁不利,让陆宁遇了险,她不知懊恼过多少回,深知自己办事不够小心谨慎,思虑不周全。若是再警惕些,或许她能早一步发现南华书院的不对劲儿。此后她痛定思痛,行事风格收敛了不少,多添了几分机敏和小心翼翼,这次同江彦一起去西境办差,才没有落入敌人陷阱,顺利完成了差事,给了皇上一个满意的结果。
至于温聆么。历经的,只会比她多,不会比她少。绵州地处西川地界,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初还是太子的李玄祯让他去绵州任职,苏棠还没意识到中间的深意,还是王鄞后来同她提的。温聆这一去,凭他刚正不阿的秉性,必能成为朝廷的眼睛,西川有任何不对劲,他都能第一时间知晓。
事实上,他去了这大半年,的确发现并查清了一件要事。西川王在绵州附近的木须山上藏了一支精兵,说是他的府兵,但装备却比朝廷精锐还要好,甚至有□□大炮这样的新型武器。这样大逆不道的行为,显然是蓄谋已久。但过去的绵州知府竟然都从未报过朝廷一声,甚至还有包庇的。温聆几经周转,才在西川王的阻力下,彻底查清当中关节。他本以为,为地方父母官,可以为百姓造福,可到了绵州才渐渐知道,如果上面的官员有心挡路,他根本是步履维艰,很多时候都无能为力。
绵州的内情,目前还未曾公开,苏棠是少数知道的人之一。她看着堂内的人声喧嚣,窗外的车水马龙,也心有感叹。这眼前的盛世繁华之后,到底又掩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危机呢?
做官就是这样,官位越高,便越发觉得江山不易,为官不易。这些危机,或许京城的百姓们永远都不用知道,那是因为有人在默默解决了。做官,就是做这一类人,为了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抢在前面把危机解决掉的人。
苏棠忽然觉得自己的梦想变得高大和光明了……话说她原本只是想飞黄腾达一下啊,并没有这么多忧国忧民的思想,可身处其中了,就不得不想了。
不禁又想起西境的事情……苏棠暗想,北境战事结束两年,只怕又快要有战争了。不过现在太子已经登基,朝纲稳固,又封了新的太子,现在的大燕生机蓬勃,并不惧战。
因人太多,苏棠最后还是给几个老熟人另开了一间雅座,终于是清净了。王鄞和温聆是一起来的,苏棠看见温聆,险些吓了一跳,“怎么瘦成这样了?知道的晓得你是去做知州,不知道,还以为你这是去流放呢。”
“瞎说什么呢,不说点好听的!”王鄞责备道。
去年王鄞从黄河边上回来时,也是又黑又瘦的,现在倒是养回来几分。他原以为自己日子够苦的了,但刚才一路上听了温聆的经历,感觉也不容易。想在声名赫赫的西川王眼皮底下查他的罪证,又怎么会容易呢?
温聆看见苏棠,还是挺高兴的,已经习惯了沉敛的面容露出笑意来,“不要紧,这里也没有外人。不拘这些。”
的确没有外人,都是同一届相熟的。
“你现在还挺机灵的,知道另找一个地方。要是刚才那个坐满人的大桌子,咱们几个根本什么都不能聊。”江彦道。
苏棠笑道:“这可不是我的主意。你也知道,我虽然升了官,但还是很穷的,并不想费钱另开一个雅间。这是有人吩咐我这么做的,还补了两倍银钱给我。”
江彦道:“谁啊?”
“等下他们来了你就知道了呗!”苏棠道。
陆宁今日一大早就醒了,收拾了许久,直到李玄祯下朝回来了,她才堪堪换好了装束。
一身男式的靛蓝色缎面锦袍,头发束起,上面横插了一支嵌白玉的淡蓝色发簪,露出光洁如剥壳鸡蛋的额头,一双大眼睛明亮璀璨,光辉夺目。
李玄祯还未脱下朝服,就在镜子后面看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上前去捂住了她的眼睛,道:“这双眼睛太亮了。给你戴个眼罩吧。”
陆宁掰开他的手,“什么乱七八糟的,戴了眼罩我怎么看见走路啊?”
李玄祯没说话。他脱口而出的,并没有什么逻辑。他就是觉得……不想让别人看见这么漂亮的眼睛。
“哎,你快些去换衣服啊!”陆宁推了推他。
李玄祯跟大爷似的,就是不动,“你帮我换吧。”
按说,皇后伺候皇上换衣服,也是理所当然,但陆宁没给他换过,不知道怎么弄,也没兴趣知道。“快点去啦!都这么晚了!”陆宁用力把他推到屏风后面,也不唤内侍了,自己从柜子里随便找了件颜色简素的衣袍丢给他,催道:“快些快些!”
今日就是六月十五,既然答应了她陪她出去玩儿,他自然是不会反悔。这会儿把朝服脱了,一看那白色锦袍,嗯,上面有不少五爪金龙的绣纹。
穿这个是显然“微服”不了的。他只好又去衣柜里找,结果陆宁啊的叫了一声,“你怎么不穿衣服就出来?”
男人光裸的上身肌理分明,他看了眼陆宁,不禁笑道:“你不是应该很熟悉了么?有什么可羞的。”
“可是这是大白天的!”陆宁瞪他一眼,转身要掀了帘子出去,被李玄祯拉住,又按在墙壁上亲了几口,笑道:“白天怎么了?白天就不是夫妻了?”
她也不看他的上身,眼睛直直盯着他的脸,一本正经道:“我们先前不是说好了么,我们今天不做夫妻,跟其他人一样,都只是同窗好友啊!”
李玄祯老大不高兴,愈发不肯让她走。陆宁被他抱紧在胸口,不轻不重地低头咬了一下他,到底是让他吃疼松了手。
“快点!我在外面等你了!”陆宁飞奔出去。
李玄祯换上一件月白云纹锦袍,和陆宁一起出了宫,马车停在了悦雅楼前,陆宁又有点别扭。她对李玄祯道:“我说,你别去算了吧?”
说穿了,里面都是他的下属,他去了让人家多尴尬了,肯定都没办法聊天了。
李玄祯鼻间轻哼一声,“说好了一起就一起。”他又续道:“这聚会是桃蹊书院的聚会,原本也该有我的份。”
陆宁呵呵一声,“你当初在桃蹊书院,初衷是为了调查书院是否谋反而已,还好意思来聚会呢!”
李玄祯手中的扇子收了,挑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道:“你说得对。那我就以家属的身份参加好了。你的夫君跟着你一起蹭一顿饭,这总行了吧?”
陆宁皱眉:“说好了今天只是同窗!我们不是夫妻!”
她懒得跟他掰扯,掀了车帘子当先下了马车。反正也阻止不了他来,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苏棠老早就看见他们的马车,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看见陆宁下了车,连忙迎接上去,“你来得够晚的啊,我都快饿死了。”
陆宁回头朝李玄祯瞪一眼,“还不是因为他。”
苏棠转头,这才发现李玄祯也来了!
我的天,皇上也来了!
苏棠呆了一瞬,内心里哀嚎,脸上却立刻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额……这,这不是李公子么!李公子也来了,快进快进。”
苏棠直接把两个人领去了人少的那个雅间,结果不出陆宁所料,原本大家聊得兴高采烈的,忽然就没话说了。
大家都是朝廷命官,没有不认识李玄祯的。尽管此时是微服,但也没有人敢在李玄祯面前大声喧闹。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吃了一会儿,然后让陆宁更加无语的是,大家在李玄祯的引导下,开始讨论起了朝务……
聊到了最近的吏部考成法,还有兵部改革,以及最近刑部两件案子。
不过,在坐的诸如王鄞、温聆等人,似乎也更喜欢说正事儿,几个人最后生生将同窗聚会歪曲成公务讨论会。
最后闲着不说话的,只有陆宁。她低头吃,坐在一旁的李玄祯还一直给她布菜,好歹是吃了一顿饱饱的,来一趟也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