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太后手里捻着佛珠,眉头微凝看向萧御章,她不赞同地摇头:“哀家倒是觉得砚哥儿这孩子是真性情。”
“天下已经大定,陛下的和先帝的心愿也即将成功,就算因为儿女情长耽搁一些心思,也是人之常情。”
萧御章薄唇抿了抿,冷哼一声:“母后总是向着他。”
“萧氏江山未来的主人,就不该在女人身上耽搁过多的感情。”
随着萧御章话音落下瞬间,钟太后细细叹息了声:“陛下。”
“容哀家说句陛下不爱听的,陛下难道真的希望那孩子,是如你一样的孤家寡人?”
萧御章垂在身侧的手不由紧握,他脑海中骤然闪过皇后李氏的音容笑貌。
他年少初见,就一眼喜爱上的女子,他说许她后位,许她儿子成为燕北的太子,唯独他从未许多一生一世。
曾经的许诺,他做到了。
可若想要更多的东西,他不能给。
萧御章闭眼,心口有瞬间钝痛,但并不多,不会影响到他的理智。
慈元殿内是长久的沉默,他的一颗心,如同宫殿外的雪,没有半分暖意。
孤家寡人不也挺好,他这一生要奉献的是,萧氏的江山和他的子民。
萧御章恍惚的视线,撞进钟太后苍老的眼眸中,他浑身一僵,像被人剥开华贵外衣,露出了皮肉下是自私与肮脏。
他有些恼怒避开了钟太后目光,嘶哑声音,透着嘲讽:“母后如此,是不是心中依旧惦记着已经死去的裴家太爷,朕的老师裴怀瑾。”
钟太后先是一愣,然后白着脸骤然站了起来:“御章!”
“你同哀家说的这是什么话。”
“虽然哀家入宫前,定下婚事的的确是他。”
“但哀家嫁给你父皇后,哀家从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钟太后不可置信看着眼前一手养大的帝王,她当年喜欢的人,的确是裴氏郎君裴怀瑾,也就是裴砚口中的祖父,帝王萧御章的老师。
但是她嫡姐取代她嫁给裴怀瑾,把她送进宫中。
在燕北后宫的这一辈子,她与裴怀瑾无数次在宫中相遇,她守度,他守礼,从未僭越。
她嫁给先皇后,第一个儿子,胎死腹中。
第二个儿子,生下来才一日就突然暴毙了,至于怀上的第三个胎儿,不过三个月,就因意外小产。
直到后来怀了萧初宜,还是先帝的遗腹子。
怀萧初宜时,她年纪大了,又在脉案上做了手脚,没人怀疑她身体不适胃口不佳是因为有孕,她悄悄地藏了数月,直到后来再也藏不下去了。
她跪在先皇病榻前,求他让她留下这个孩子。
无论男女,毕竟萧御章已长大成人,钟家不可能拿她肚中孩子做文章。那时候病中的先帝,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终于点头默许。
萧御章这一辈,除了他外,他下头的兄弟没有一个活过成年。
其中手段不用说也知道,是帝王对于外戚的提防。
想到过往,钟太后不禁红了眼眶,她抿着唇冷冷盯着萧御章。
萧御章也知道方才的话,捅了钟太后的心窝,触了她伤心往事。
他是萧家长子,一个平平无的女人所生,他出生时他的父亲还没登上帝位,燕北的江山还属于姓氏分裂的阶段。
所以他成为帝王后,才会疯娶五姓女为妻,因为他觉得只有五姓底蕴养出来的孩子,才是世间最优秀的郎君,就像他的养母,钟家女那样的五姓。
所以他费尽心思手段,以裴家为契机,教养裴砚。
“母后。”
“儿子错了。”
萧御章起身朝钟太后走去,像个无助的孩子,他弯腰伏在钟太后的膝头,语调沮丧:“儿子这些年只是按着父皇临终的遗言,儿子不敢有丝毫怠慢。”
“儿子想要的是萧氏的江山,朕的臣民,千秋万代。”
钟太后透着哀伤的眸光,落在慈元殿幢幢灯火中,她长长一叹,苍老保养得宜的掌心,轻轻落在燕帝御章肩头,像小时候那样拍了拍。
苍老的声音幽幽道:“陛下没有错。”
“哀家和太子也没错。”
“只是我们每个人,生在人世间,所站的立场和要守护的目标不同。”
“夜深了,陛下该回去了,哀家累了。”
萧御章背脊一僵,缓缓站起身,他没有说话,也没再停留。
踏出慈元殿,风雪吹得他宽阔的袖摆咧咧作响,王九德撑着伞小跑在后方。
寒风冷厉,风雪中的夜归人,再也没了去路。
萧御章鬼使差,在永宁宫殿门前停下,这是皇后李氏生前住的宫殿。
他自嘲笑了一下,宛若呢喃自语:“朕忘了,你已成了朕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