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米欧如此,塔纳托斯轻笑一声,缓和气氛,「米欧,你相信有平行的世界吗?」
米欧愣了一会儿,没有回应。
塔纳托斯继续说着:「人生中有许多选择,一旦做出决定,人生就多出一条平行线,如同树干会分支出许多树枝。」
「所以人生有无限的可能性吗?」
「不,一个人生只有一个结局,想要改变结局,唯有透过时空跳跃,或是跳到另一个平行世界。我有认识的人就是从别的地方跳来喔,他一直都很崇拜我,我打算让他和你继承我的遗愿,让人类消逝,拯救这个世界。」
「你说要杀光人类拯救世界?那是毁灭世界吧?」
塔纳托斯金色的双眸闪烁出几丝光芒,不知是难过或气愤而凝聚的泪珠,「你被双亲拋弃,而我也是被最亲爱的家人遗弃,一直以来都只有你最瞭解我呀。我要的,是一个没有战争又和平的世界,而那样的世界,便是没有人类的世界。」
塔纳托斯解开身上的白袍,袒露出左边的胸膛,皮肉中有一颗用金属製成的心脏,「米欧,我知道你的过去、你的未来,你和我这么相似,一定能瞭解我的苦衷。」他牵引着米欧的手摸向左胸,金属心脏持续跳动着。
忽地,塔纳托斯的心脏处跑出长条状的黑雾,竟从米欧的手臂渗入进体内,他害怕地抽回手,条状的东西却已从体内攀向侧颈,颈部立刻发红、发烫。米欧痛苦地注视塔纳托斯泪眼婆娑的模样,他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我……能明白你认为人类是毁灭世界主因的想法,但是在这世上,有我想保护的人,一旦有了不想让他死的念头,我就无法为你达成愿望。」米欧说出这句话时,心变得好痛,彷彿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离般,他感受到自己曾经很爱、很信任眼前的这个男人。
塔纳托斯将米欧拉入怀中,「是吗?你已经有心上人了吗?不过你不会拒绝我的提议,因为你即将不再有最爱的人,你所爱之人,都将一一死去。」他的手摸向米欧侧颈,方才聚集在颈处的东西变得更加灼热发烫,绕了颈部一圈,彷彿有型的绳索,紧紧勒住。
「我捡到好多花瓣,这些要丢掉吗?」此时,米欧身后传来另个稚气的声音。
他想求救,却在看见对方的剎那,暂忘塔纳托斯给予的疼痛。他瞪大双眼,感觉塔纳托斯松开双手,戴回招牌的温柔笑容。
「哎呀,璐平,你捡了好多漂亮的花呢,叫其他人一起来玩压花吧。」塔纳托斯笑脸迎接璐平以及其他从花园玩回来的孩子们。
米欧注视几乎被塔纳托斯遮住的那道身影。
那是璐平,年幼的璐平,他们很早就认识了。
失忆是多么无助,璐平为何要装作不认识他?
璐平从塔纳托斯的身后探出头,鲜红的瞳孔瞪视着他,表露的情绪并不像现在他认识的璐平那样开朗、少根筋,而是很明显地敌视他。
米欧站在十字架的阴影下,目送塔纳托斯带领璐平以及其他孩童走回花园。外头开满的花朵衬着大片草原,在蔚蓝的青空下宛若与世隔绝的温暖世界,他却一步也不想跟去。
那头竖着马尾的过腰金发,父装扮的白袍,稀有的金眼眸,以及温柔中带着毒刺的气息,塔纳托斯彷彿是刻意塑造出的与希普诺斯完全对比的存在。
就在他观察塔纳托斯的同时,对方突地回头,与那双圣的金眸对视瞬间,米欧强压胸口,身体被震得倒地,痛苦地趴在地上。
滴答、滴答、滴答……
雨滴渗入冒出绿芽的泥土,他耳边响起女孩的哭声。
他摸着胸口扭头,眼前的景象已不在教堂内,他与哭泣的女孩坐在屋簷下。
「我难过的不只是要成为巫女,我看见了未来,就因为如此,我才会……才会捨不得……」女孩泣不成声地挤出话语,抬起一直埋在掌心的脸庞,聪慧明亮的凤眼流下斗大的泪珠,米欧下意识替她抹去泪水。
眼前的女孩竟然是抚子,连她也知道他的过去,为何都要假装不认识呢?
「对不起,我真的好想帮你,可是……我现在还不能改变命运。」年幼的抚子用尽全身力量忍住悲伤,蜷曲着颤抖不止的身体。
眼前的景象,让米欧回想起希普诺斯说的话,「人生从现在重新开始,不是很好吗?」
抚子和璐平,肯定有自己的苦衷吧?或许真的是为了他好,所以假装不认识他。
可是……可是……
米欧伸手捉住抚子的双肩,力道让她瞪大双眼,泪珠停在眼眶里持续打转,「以后如果我不记得你,也拜託你主动跟我说话好吗?找我、告诉我有关你的一切。」被抚子的低迷情绪影响,他垂下头,再也无法压抑地双眼泛红,「拜託你,我不想丢失与你们的过去。」
在离米欧与抚子不远处的转角,年幼的璐平捧着塔纳托斯交付给他的毛毯,那具有安眠效果的毯子,能让米欧安稳做美梦。他撞见米欧红着眼眶,自己也莫名难过起来。
璐平不仅是捨不得米欧哭泣,他更难过的是,善良的米欧总是对刚来教堂、沉默寡言的他特别关照,自己却一直敌视米欧,他打从心底讨厌这样的自己。
他害怕变回一个人,害怕又要沦落被人领养、虐待的生活,他想霸佔父身边的位置,想要独享父对他的亲情。
但是,一见到米欧对待其他人也如对待他一样温和,就让他更加吃味。
这样的自己好丑陋。
同样在记忆信箱墙中找到信箱的璐平,也正巧回顾到此时的记忆。
记得当时他真的好羡慕抚子,能被米欧当作妹妹般亲近,这样的心态,让他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讨厌霸佔父的米欧,还是讨厌米欧被人霸佔。
他用了一生的时光,才体会到自己深爱着米欧,又用无数个平行世界的人生,来拯救米欧的命运。
已经记不得自己究竟活了多少岁月,但他明白,无论要歷经多少次残忍的过程,即使那份爱快被无数次轮回折磨到扭曲,他也要让米欧活下来。
只要活着,就能看到美好的事物,只要米欧能存活下来,所有人他都能拋弃……就连当初最爱的父也是。
透过记忆信箱,璐平回到米欧与抚子第一次相遇的时空,接着回到更早以前的事情。
他彷彿是第三者,看着自己出生时就有一对翅膀,那异的模样,导致生下他的母亲被父亲的家族处死,而他也落得跟母亲同样的命运,被处以火刑。
看见母亲在火刑前还担忧着他,他不忍心地低下头,不想再望着那张悲伤的表情。
看了无数次的过去,已没有像初次那样伤心。对于母亲,他从以为被她拋下而產生怨恨,转变为因自己的错害死母亲而感到愧疚。
他最怨恨的那对翅膀,却在他还是婴儿的状态下,本能性振翅飞翔,带他逃离火刑的命运。
接着,他回到更早以前,在他尚未出生前的时空。本来这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记忆信箱中,但他却又明白,为何会看到塔纳托斯的人生。
他最爱的塔纳托斯父,在把他带回教堂扶养,替他隐藏翅膀的那时起,就一点一滴地侵入他的身体。如今,他的身体也住着塔纳托斯的灵魂,偶尔会显露出塔纳托斯的个性。
璐平边想着这些,边凝视眼前的实验室,那是塔纳托斯与他的双胞胎哥哥希普诺斯在见不着天日的地下室,被迫进行残酷实验的景象。
依旧是第三者的视野,璐平看着塔纳托斯和希普诺斯约定好,要希普诺斯假装杀死他,好让在假死状态的他逃离实验室。两人相约在黑桃国通往红心国的港口见面,但是希普诺斯却没有赴约,独自逃到梅花国。
于是独留在港口等候哥哥到来的塔纳托斯的怨恨,造就他想毁灭世界的性格。
璐平站在黑桃国的港口,看着塔纳托斯正害怕地躲在港口阴影处,等待亲爱的哥哥与他相聚,不由得伸出左手,比平常还要巨大的长弓随着意念出现在他面前,在这里就不需要隐藏自己的等级了。他拉开弓,巨大的长矛射向那群想暗杀塔纳托斯的组织成员。
塔纳托斯听到身后些微的噪音,立刻回眸,在他眼前的男人们已不支倒地,但他看不见璐平。瞭解到自己继续待在原地会有生命危险,他仓皇地逃开,难过地红通双眼。他想和哥哥会合,但如果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哥哥。
那可怜模样,让璐平无法打从心底讨厌塔纳托斯。
就算塔纳托斯想杀光人类,他也杀不了塔纳托斯。
若说米欧与希普诺斯相像,那他就和塔纳托斯一样,爱着对方的心,早已扭曲得丑陋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