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怎的这般客气呢?”黄衫妇人嘴上虽客套,可心里对沈青棠这份礼节还是很受用的,也禁不住打开了话匣子,“对了,方才那魏公子进门上楼的时候,你瞧到了么?”
沈青棠笑了笑,诚实地摇了摇头,“没呢,兴许是来得晚了吧?”
黄衫妇人拿着团扇在沈青棠和自己姊妹面前晃了晃,打趣道,“嗐,你们怎的都来得这般不巧,好热闹全让我一人看去了。这魏指挥啊现在是大红人,尽在外头忙呢,寻常的世家花宴上都难见他一回。今日啊,我也是头一回见着真面目。”
“相貌如何?”沈青棠好地凑上前,接过话,放低了声音笑道,“我听人说啊,他可是凶得很呢,是个活阎罗。”
“诶,长得可不像活阎罗,俊得很咧!”黄衫妇人挥着团扇笑开了,为其正名,“我原本还想着要不要替我那侄女说个亲试试呢,结果听人说啊,他早已和都御史家的千金定下亲了。”
“哦。”作为听众的沈青棠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一副“原来是这样”的了然表情。
虽然不知她说的具体是谁,但是听这种趣闻,总免不了要给讲话的人起哄造势的。
“那这可不是郎才女貌了么?”沈青棠笑着凑起热闹,“说不准啊,这位指挥使成了家之后,性子也会变得温和一点呢?”
然后顺便待下属也会多几分好颜色。
最好是不要天天给子钰安排那么多公务,让他也有时间歇一歇。瞧瞧这些天,公务忙得连回家都没工夫了,就连及笄那天回来陪她,都要看事务繁忙不繁忙。
这指挥使还真是忒严格、忒会压榨下属了。
沈青棠感慨着轻叹了一声,又继续和两位妇人笑谈了起来,许是聊得太入,她竟丝毫没有发现,酒楼的门口又来了一位相熟的人。
高简行色匆匆,甩了甩衣服上的水,收起伞,连伙计的招呼都来不及回,二话不说,进了门便直奔上楼。
而楼上的雅间里,贺兰筠才将花灯节那晚的惊险际遇一一讲述了完整,“当时我被迷晕,那人想劫走我,逼我父亲撤下弹劾。”
她色微有些激动,“是你救了我,还同我的仆从说,你是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举手之劳不必答谢,只要在坊间多宣扬下你的声名便好。”
她不敢置信地微蹙起眉,“你不记得了?”
“……”
魏珩看着她静默了半晌,忽然禁不住失笑出声,“贺兰小姐,首先会说出这种话的,便一定不是我。”
“你连人的脸都没看见,只凭一句话便胡乱定论,会不会有些太可笑?”
听他竟这么嘲讽自己,贺兰筠心有不服,张口欲辩,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大人。”
听声音是高简,魏珩不觉眸光一凛,“进来。”
得到应允,高简立即推门而入,左右一看,找到魏珩的位置便立即上前俯身耳语道:“段阁老在楼下等你。”
魏珩眉尖微皱,“楼下?”
“嗐,”高简无奈解释,“他说下雨就不逛草园了,不若一起去听戏,老家伙花样多得很。”
魏珩沉眉思忖片刻,不觉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把伞给我。”
他用余光瞥了眼对面眼角润湿的女子,又吩咐高简:“看着点人,让她安全归家。”
“哦。”高简不明所以地目送自家大人走远,转头才发现了要同他家大人定亲的贺兰小姐。
只见她面容小巧精致,还带着点倔气,一把抹掉了眼角的泪痕,看着就像是在家被千娇百宠的,但到了他们家大人这却不被捧着了,还受到了欺负,心里定是有些不平衡了。
可怪的是,这张脸他怎么好像在哪见过呢?
高简禁不住仔细打量起了她来。
可这般毫不避讳的打量,在贺兰筠眼里却无疑是种失礼轻亵的举止,尤其还是在她这么狼狈不堪的时候。
她有些忍无可忍,恼然地抬眼盯向他,“看什么看?”
“哦,那个……”高简挠头笑了两声,想了半天该怎么接话,最终也只是有些无措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整洁的帕子给她,“我在想,你会不会要用到这个?”
贺兰筠微皱起眉,不屑地看了两眼他手中的那块帕子,许是正在气头上,又或是觉得被冒犯到,不觉出言冷嘲了一声,“我家抹布的用料,只怕都比你这块帕子要上乘。”
她起身拿下挂在柜子上的帷帽,被约来这般羞辱了一番,索性也是吃不下佳肴了,迈着步子冷冷走到门口,“让开。”
“哦。”高简愣了一下,立即收起帕子,笑着退了两步,给她让了路。
楼上的雅间虽然偏远,可不到片刻,魏珩便行至了楼梯口,不远处的丝竹喧闹声清晰可闻。
楼下觥筹交错,沈青棠正与两位妇人谈得正欢,甚至还为她们把起了脉,聊起了些养生驻颜的方子。
黄衫妇人喜得乐不可支,抬眼间,发现楼梯角的暗处闪过了一抹雪青色的身影,反应了一下,立即喜得拍了拍沈青棠和旁边姊妹的手,小声提醒道:“哎,快看快看!魏指挥下楼来了。”
“真的么,在哪儿?”沈青棠立即凑起热闹,小心探头望去。
漆木楼梯曲折盘旋,沈青棠最先看到的,是一片半遮半掩的淡紫色衣角,紧接着,透过栏杆的缝隙,她又大致瞧清了他的身形轮廓,以及腰间那随着下楼的动作而叮当相撞的环佩。
整体给人的感觉,像是世家贵公子的气质,也没有她预想中的那样彪悍雄壮。
楼梯倚墙而建,那抹雪青色的身影已渐渐开始下行,只不过因着视角的原因,还尚隐在画墙之后,不为人所见。
沈青棠不觉屏住呼吸,满怀期待地带着笑意,紧紧盯着墙根,想看一看那活在坊间传闻里的锦衣卫指挥使,究竟是何等姿容。
乐伎的琴音戛然收声终曲,堂内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看到从墙后出来的人影之时,沈青棠面上的笑容僵住了,心跳也似这堂内寂静的空气一样,瞬时没了声息。
短暂的安静过后,是满堂热闹的起哄及喝彩,人们热情地为琴音绝妙的乐伎谢了幕。
可那如雷贯耳的喧闹声却直冲沈青棠的心口,震得她脑袋嗡嗡作响,只干看着那从眼前走过的熟悉人影,什么动作都没有了。
“……夫、夫人,”她失声地盯着那个面色冷淡的少年,摸索着拍了拍黄衫妇人的手臂,终于找到了点自己的声音,“那个……当真是指挥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