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凯琪从来没说过这句话。丹尼尔记得很清楚。凯琪不会这样说话,除了半开玩笑的嘲讽,凯琪从不叹气。她就是不,从不。所以这句话不是凯琪说过的。丹尼尔继续回想。
是黛西。黛西会叹气。接着丹尼尔想起那句话完整的场景。当时他在跟黛西争执,因为黛西想住在比佛利而丹尼尔一点都不喜欢那里。黛西也不是个爱宣扬财富的女人,但比佛利的环境好,交通方便,安全,重点是黛西的其他朋友都在这个区域生活。
丹尼尔无法忍受。他觉得比佛利狗仔太多。他厌倦被跟拍,厌倦出门就算是买瓶水都得打扮。那时候他跟黛西交往三年了,他们都想结婚。这听起来合情合理,直到他们开始为了该住在哪吵架。吵着吵着黛西说,她不明白这有什么问题,他们可以继续维持现在的生活方式,她住在比佛利、丹尼尔住伦敦西区。因为这就是他们的工作,事情就是这么运作。大家都是这样的。
就在那一刻,丹尼尔出离愤怒。他不认同黛西的观点,也不觉得黛西的「大家」跟他的「大家」是一个类群。交往时期可以分居两地,结婚不行。这就是结婚的意义,组成家庭。接着黛西列举了一长串他们不能共同生活的理由,第一条就是他们连居住地都谈不拢。
想到这,丹尼尔开始反胃。他放下食物,灌了半瓶水,爬到床上去把自己团成一个茧。
老实说,丹尼尔不太记得他跟黛西刚开始交往时的开心时光。他也不觉得黛西跟凯琪能拿来类比,然而眼下他没有其他参照物。他开始反省,从他跟凯琪认识的那天起。
原先凯琪只是旅客。她帮了他,权当举手之劳。这是丹尼尔对凯琪的初步认知,一位愿意付出、会照顾人、且心地善良的女孩。他给了凯琪他的号码,没有接到任何电话。
这边为止没有问题。接下来就是假交往。这段有些摩擦,但多相处几天后那些问题也不大。儘管当时他觉得杰西简直狗头军师,出的主意烂到不行,但要是杰西没有威逼利诱凯琪答应合作,凯琪就会立刻离开英国,他们就没可能交往。不晓得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然后是永无止尽的媒体。丹尼尔讨厌这个。是这里出了问题吗?有可能。丹尼尔记得凯琪被私生饭吓到,从此拒绝阅读任何可能跟他们有关的网路新闻,封锁特定几家媒体的推送通知,删掉推特、汤不热的帐号,清空g上的贴文,脸书上的朋友只留下家人跟真正的至亲。
可是凯琪从来没抱怨过这些事,丹尼尔不知道……这就是问题的癥结点吗?他真的搞不懂了。又或许这就是真正的问题,因为他连他的女友对他们之间的关係哪里不满都找不出半点头绪。
第五天,丹尼尔决定回家。他不可能真的就这样,永远住在饭店,死都不踏出房间一步。他打开手机,发现未接来电、未读讯息累积了接近百位数,果断决定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他现在还不想面对这些。
回到家的时候差不多是晚间九点。
丹尼尔只开了玄关的灯。他看见凯琪在沙发上睡着了,蜷曲着身体,手里揪着他的小毛毯,用他的大衣当被单。桃莉窝在沙发下,听见他回来了,动动耳朵、抬个眼皮,都没有挪窝,这就姑且算是打过招呼。
他对桃莉竖起食指,摆在嘴唇前,做出噤声的指示。对此桃莉毫无反应,自顾自闭着双眼、窝在沙发边的地毯上睡觉。
电视机开着,萤幕上是他得奖后、接受访谈的画面。不可避免,他被问及交往情形、跟婚姻计划。他在摄影机跟主持人、现场观眾面前大量讚美凯琪,描述那些从来没发生过的罗曼蒂克情境、他们共同旅游的经歷、跟凯琪的聪慧体贴。
他说凯琪对另一半从事影艺工作适应良好。他说凯琪拒绝被拍摄正脸、但也许结婚典礼会让她改变念头。他说他们是一见钟情,说他们深爱彼此,说凯琪同时是他的姊妹、他最好的朋友,所有的事都在轨道上,说他第一眼就知道凯琪属于他、他也同样属于对方。他们天生一对。
也许这才是他们之间的问题;在这段爱情里,有太多、太多虚构的情节。儘管他们从未对彼此撒谎。这远不够,远远不够。
丹尼尔疲惫地,靠着凯琪,同样在沙发上躺下。
他不想要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