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号的人说,刑部前几日奉旨又将院子翻了一遍,总要亲自来看一遍才放心。” 姐弟二人翻过院墙,明继臻背着她走过墙下泥泞湿滑的土坡,才将人放下来。
明丹姝轻车熟路绕过三进的宅子,走到后院的花园假山后,将手探尽半人高的空隙里摸索着,嗑嗒一声,窸窸窣窣从里面抽出来一本账簿。
“这…” 明丹姝看着被人撕下只剩一半的账簿,与明继臻面面相觑。
她借手里火折子的光亮,垂头翻看着仅剩一半的账簿默不作声。
片刻,徐徐抬起头来看着他,双目犹似一汪深潭,幽深肃然。
“我…皇上登基时我随刘老将军入京,还偷偷来探过,账簿那时还是完整的。”
“罢了…原本就是假的。” 明丹姝将账簿点燃,待它烧成灰烬后用脚四散踢开。
“假的?” 明继臻大惊失色,慌慌张张问道:“这怎么会是假的呢!”
这明明…记的就是父亲为官二十余载,明府所有的收支往来。
“这是父亲当年亲口说的啊…”
顿住,对上她的眼睛,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又飞快地错开。
明丹姝起身,闭目揉了揉眉心。难怪…平地起波澜,皇上会突然追究起承平票号的事,起因竟在这。
这账簿于账面收支上天衣无缝,亦将东宫摘得干干净净,落在旁人手里,就是明家背主受贿的铁证。
可父亲说过,祁钰敏慧细腻,善察人心。
他只要稍微留意着时间线,信任父亲为人,便能看出端倪。
“姐?” 明继臻看她似喜含悲,顿时慌了手脚。
“跪下!” 明丹姝定定看着他,鲜少这般地疾言厉色。
明继臻不说二话便跪在她跟前,垂着头自知理亏。
“你我见父亲最后一面时,父亲说了什么?”
“我要听姐姐的话,不相欺、不相瞒、互相信任。” 他一字一顿,郑重其事。
“你做了什么?”
“我…我告诉了皇上这账本的位置。” 他知道自己错在不该未经知会姐姐,便贸然将账本的事告诉皇上。
可是…
“姐姐为什么不信任皇上?他是同咱们一起长大的,是父亲认定的主君...”
“我并非全然不信他,亦非怪你将账本的事告诉他。”
这原本就是一番试探…阿臻歪打正着,替她将这账本送到皇上跟前。
徐方宜为后,大肆加封徐氏满门,她是真的分不清祁钰是想讨好徐家以求朝局安稳,还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明家满门抄斩已过去五年,人心易变,她不敢赌。
这账本是她亲笔所写,足够以假乱真,父亲手书真正的账簿此时正安安稳稳放在承平票号。
她将这本假账放在这,一是为防止丰王登基后顺藤摸瓜查出承平票号;
二是试探他对父亲、对明家的情分,才好决定自己日后以何种心态相对;
最后…是按父亲临终所言,五年后的祁钰到底是否为有决心胆识清明吏治,是否能替父亲下完这局残棋。
他看过这账簿,又将它放回原处,今夜又故意放她来此,是在与她剖心相诉…
他借宁妃之手,以莲子为暗示,希望她能出面请外祖出山。
他并不曾以河阳饥荒逼刘氏入朝,而是拨款兴修水利,事事以百姓为先。
在宫中这数日,祁钰想做一位怎样的君主,她由小见大看得分明。
父亲教他十数载,君臣师生之情…到底是不曾看错,亦不枉明家上下以命相酬,身先士卒设下这九死一生的杀局扶他上位。
“你信任他,是出自年少时的情分。从今日起,你要时刻记得,他不再是从前带你玩乐的兄长。” 明丹姝看着弟弟稚气未脱的脸,正好借机敲打:“在其位而谋其政,他是皇上,所作所为是为了朝局安定、百姓安乐,而不只为了我们明家。”
阿臻长在军中,不经世事。山雨欲来,与其等以后被旁人拿捏了错处吃亏,不如今日由她将话说透。
“我明白了。” 明继臻并非蠢钝之人,只是心性赤诚,与得失相比更重情义。
犹豫着从袖中又抽出一封信交给她,嚅嗫道:“皇上说…这些日子你在宫里吃了许多苦头…若你愿意…今夜便可以出京远走高飞。”
何止...后宫里一遭接着一遭的腌臜事,皇上静观其变几日,在看到经过石灰水的事她毫无反击之力以后,自言后悔将她接入宫中。
明丹姝怔住,展信阅过,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这些日子,两人原是互相试探…可祁钰似乎对她误解颇深,俨然将她看作了弱不禁风的菟丝子。
明丹姝将人扶起来,替他掸了掸身上的尘灰,柔声道:“日后无论何事,不许再瞒我,”
明继臻点头,又为难问道:“姐…还回宫吗?”
“回。” 还没完…她也该以真面目见见旧人,谈一谈过往和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