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后,明丹姝在与他交代承平票号经营诸事时,又刻意隐去了此人在其中的作用。他虽未强行追问,却一直将这名字记在心上。
如醍醐灌顶般...
他今日之所以站在这…究其根源,皆是由于上月明丹姝借宁妃之手,向百戏班送银票,露出马脚诱他去查承平票号…
这是明丹姝放下的第一道饵,试他对明家、对老师的情份。
黄白既然能在河阳与刘氏往来密切,自然与明丹姝早有联络。黄家表面与徐鸿联姻,私下又将黄东贞的身世透露与他…
这是她的第二道饵,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借皇室之力将承平票号从幕后推至人前。
还有什么…
祁钰看着不远处往来耕种的瓦寨之人…恍然惊醒!
他昨日在河阳所见,但除了洒金巷的灾情惨重以外,街头巷尾虽然萧条,但却并未见饿殍遍野。
刘阎、赵孟白…乃至程立,是搭好了戏台候着他。算准了他的心思,激他在百姓面前砍了徐鸿安插在府衙之中的师爷,甚至欲再动季维以儆效尤!
这是她的第三道饵,逼他将皇室与门阀的矛盾挑明,再无退路。
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声不响成一张大网将他兜头罩下,让他与门阀彻底决裂,再不能像先皇那般左右摇摆。
“呵呵。” 祁钰挑起桌上的酒盅一饮而尽。
亏自己一直怜香惜玉,不愿将她扯进刀光剑影里去。谁知她磨刀霍霍,反倒嫌弃他不中用了…
“你笑什么?” 徐知儒不明就里,看着程青山醉醺醺在一旁悠哉悠哉地闭目养,正无从下手:“不找寨主吗?”
“不找了。” 寨主是何人,昭然若揭。她这些年委身于百戏班,倒是没闲着…
祁钰从袖中抽出一方令牌,扔到程青山怀里。饶有意趣:“告诉你们寨主,在下以昭仪之位,与她换季维的人头!”
如她所愿,就算他用季家这个倒霉蛋,与她投诚了!
程青山眯缝着眼,看清他怀中的玩意儿轻哼一声收入袖中,继续闭目养。
“这就走了?” 徐知儒觉得这事办得模模糊糊的,这二人到底打得是什么肚皮官司,那醉鬼又是何人?
“走了!打道回府。” 祁钰不见来时的肃然谨慎,笑如弯月星辉冲入云层,孤冷气息尽散。
下了台阶,忽然想起石桌上的那几页纸…忽然回过头来,对程青山道:“人间自有长青药,莫向山中觅旧游…先生若是心有不甘,在下虚位以待!”
……
景福宫,自头场春雨下完,天儿是眼见着一日暖过一日,明丹姝在房檐下摆起了铜炉煮酒。
她酒量并不好,至于贪杯…则完全是被程青山带偏了去。
最近阅过密室里的先皇记下书笺,便开始琢磨…或许先皇并非众人所以为的那般懦弱无能,若无过去数年的积累,今日不过是重蹈郑国公府当年的覆辙。
瓦寨,是父亲与慈云大师十五年前一起建立的,起初的目的是给在乱世中无处容身的寒士一个庇护之所。
世道越发动荡,不得志之人愈多,时至今日竟卧虎藏龙成了一股遁迹潜形的强悍势力。
明丹姝抿了一小口梨花白,不过刚刚沾湿唇边,却被身边的小炉子烘得有些昏昏欲睡。
“主子,” 山姜从后院走过来,替她披上大氅,悄悄塞进她手里一张字条:“程先生来信。”
山姜话少,容貌普通,煮茶、绣工、旁的宫人熟练的技艺,她一样也不通,在宫里低眉顺眼做了几年,才被内侍省充数塞到她身边来。
在景福宫,也透明人儿似的,做些跑腿的粗活,整日也见不到她在主子跟前露脸。
宫里人都觉得机灵的丹草才是她的心腹,殊不知山姜从前在瓦寨时,可是学了好一手训鸟的本事,如今才算派上了用场。
明丹姝展开字条,又是程青山龙飞凤舞的潦草字迹,看过了莞尔一笑,随手扔进小炉中就着炭火烧了个干净。
“回他,明日早间,季维一门十六口的人头,挂在城门上。”
她明家当年满门二百七十四口,明日才抵了十六个,还差得远呢…
“是。” 山姜面无表情,还是一副憨厚的模样。
“对了...” 明丹姝拧着眉头,一把沾了酒气正喑哑着的嗓子蛊人极了,轻飘飘:“别太张扬了,就做成…山匪劫财吧!”
“是。” 山姜见她尚无睡意,替她炉中又添了薄炭,缓缓道:“主子,霜露动手了,可想法子拦下?”
宁妃忤逆太后,便早该料到有此一劫,眼下就要看明家这条船,她是上不上得了。
“替我准备一套素服,裙子要金丝白纹儿的…” 廊檐上挂着的灯笼光缩成一团,映在酒里,她晃着酒盏摇影子,玩得不亦乐乎。
五年前,方鹤鸣吃里扒外,联合徐鸿太后对明家下手的时候,宁妃可是借机得太厚提携,在宫里占尽了便宜。
今日见势不对,想金盆洗手了,岂不是好事都让她得了?
当年无人救她明家,今日旁人的心愿死活,关她什么事?
手上沾了明氏一族鲜血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丑时三刻,丧钟敲了七下,钟粹宫宁妃薨。
午时,明丹姝穿着一袭金丝白纹雨花裙,上身是云燕细锦衣,乘辇落在钟粹宫门前,迎面正碰上了带着大皇子前来吊唁的仪贵妃。
“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