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姐竟肯帮她……为什么呢?
她身侧的红裳慌了,哑口喊了声:“三殿下……”
楚姝已拐过前面一道弯,快要走出游廊了,没有回头。
红裳看着垂目不语的楚言枝,轻轻叹了声气。
穿过抄手游廊,立在垂花门前,能看到庑廊外停着两三辆车舆。最前面那辆银顶黄盖红帏,悬挂蝙蝠珠片八角料丝灯的车辇规制最大,坐在里头的宣王楚璟正以扇挑帘,望着外头的雪景。
几个娉婷袅娜的宫婢立在后头那辆车辇旁守着,车辇上挂了六瓣团花编珠盏灯,灯与美人交相辉映,很是赏心悦目。
阿香指挥几个宫女收整着车辇内的东西,又亲自拍落了门帘上粘的雪花,命人将车辇里的炭盆搬出来,换上烧得通红的兽金炭,在上面罩好铜丝网再小心地放进去。
等做完这些,楚姝恰已漫步绕出了抄手游廊,站在了庑廊下,正嫌弃着提灯的小宫女手脚太粗笨,灯影晃得她头晕。阿香快步过去接了提灯,笑着说了什么,楚姝色松动,跟着她往这边走。
楚璟的目光也移过去,手臂撑着车窗,扬声问:“凑到什么好玩的热闹了?耽搁这么久。”
楚姝哼笑道:“你那小妹妹和那个畜生叙起话来了,这不好玩?不光叙话,她还要带回去养呢。”
楚璟脸色不太好,转而问小步跟在楚姝身后的楚言枝:“她说的是真的?”
楚言枝点了点头。
“那可不是什么狗,什么猫,是连老虎都斗不过的东西,你养它做什么?”
红裳迫切地看着楚璟。
“二哥那么紧张干嘛,人家说了,她是公主,公主养个畜生怎么了。你府上不还养过老虎崽子吗?”
楚璟瞪向楚姝:“那是我养着玩的,不足一年就送出去了。她那不一样,一口能咬碎人踝骨的东西,万一冲破笼子把她吃了,我看你怎么交代。”
楚姝刚踩着轿蹬跨上车辇,闻言笑容冷下来:“交代,向谁交代?父皇母后吗?父皇整日忙于政事,母后恨不得跟皇祖母一起住进佛堂,谁在乎她。别说他们,二哥,过去好半天了,你想起来她生母是哪位了吗?”
不等楚璟回答,楚姝已转身进辇,甩下了门帘。阿香把挂到灯上的帘角小心拿下来,看了眼楚璟,跟着进去服侍了。
楚璟一时无言,嘀咕道:“真是把你惯得无法无天了。”
他看向楚言枝。
父皇宫中后妃众多,皇子皇女分为两序,前年施婕妤才给他生了八弟,比大哥家的满哥儿还小两岁。皇子倒还好,父皇都很重视,时常接触他不至于认不清,可底下的几个妹妹,不常出来,年龄差的又大,除了自己看着长大的楚姝和林昭仪所出的二妹楚清,他就记得有对双胞,好像是哪位婕妤生的。
他确实想不起来七公主是哪一号人物。模糊地记得重华宫似乎是在太后所居慈宁宫后面的哪个角落,平时没人会去那。她乘坐的那辆青帷车辇倒比她眼熟,应该是在毓庆宫见过。毓庆宫里住着贤妃与江贵人,贤妃喜好奢华,这车辇多半是江贵人的。
江贵人性情好,喜欢小孩子,儿时在东宫他常去她哪里玩。不过渐渐长大,先帝去世,父皇登基,他出宫建府,不常见面了。回想上次见到她,还是在中秋宫宴上。
兴许是哪个与江贵人交好的妃嫔的孩子。
楚璟不像楚姝,他想大家都是父皇的子女,血脉联系斩不断的,态度何必那样尖锐。他勾手示意身侧的随侍赵符上前,吩咐了两句。
赵符退下了,他扬下巴让楚言枝走过来。
她身量不够,小脸冻得微白,小步走过来,仰头站在庑廊下:“二皇兄。”
倒知道唤人。楚璟回想她今天一路跟过来,虽然难免怯弱,但大体还算规矩识礼,她娘亲教养得不错。
“你再好好想想,确定要养?”
“要养。”
“你若只是想它不那么痛苦,我可以让人好好待它,不用你带它走。你自顾尚且不暇,就算带走了,能把它养好吗?有银子给它治伤吗?”
“他一直撞笼子,再撞下去会死的。”楚言枝拧着氅衣的系带,回头望了一眼,还能隐约听见里面的动静,“但是我给他喂水的时候,他很乖。他们说他可能认我做主人了,我想我把他带走的话,他会听话的。”
“嘁。”楚璟没忍住笑了,指尖随意敲着框槛上雕的龙首纹,“哄孩子玩的话,你也信?狼哪会认主。”
楚言枝微愣,红裳忙在她耳边小声道:“是呀殿下,这话信不得,咱不能什么都往家里领。”
风吹着冷,楚言枝避开红裳的怀抱,往廊柱旁躲了躲。她睁着澄明如水的眼睛:“哄我玩便哄我玩吧,但我没有玩笑。不是哄你们玩,也不是哄他玩,我确实想养他。”
她童言童语,态度却格外认真。红裳有苦难言。
养不养得了另说,带一个怪物回去,不就是带一个麻烦回去吗?小殿下总归太小了,不能明白重华宫的处境有多么艰难。她只能寄希望于宣王殿下,希望他能劝服小殿下,打消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楚璟摩挲着木质纹路,长久没有说话。
他发觉眼前的女孩子,并不如他想的那样怯懦畏缩。但倘要是个皇子还好,在本朝,作为一个公主,太有主见、太过刚强,并不是好事。他如今便隐隐为楚姝的未来担忧。
可他不像太子,管教底下人能说一不二,对待弟弟妹妹能苛刻如严父。他觉得楚言枝的要求不算过分,楚姝的话也不是没道理。
赵符回来了,身后跟着两名穿厚袄的太监,一个手里拎着两只果篮,另一个端着罩铜丝的炭盆,他自己手上还捧着一只漆器描金镶红蓝宝石的匣子。
赵符向楚璟行礼,楚璟让他把东西都搬到末尾那辆青布车辇上。
楚言枝看他们朝后面去了,看看红裳,又看向楚璟,便听楚璟笑道:“人不大,还挺难哄。养就养吧,但是注意着点,事情交给下人做就行,别自己上手,更不能把它放出笼子。一有不对劲,赶紧找江贵人,让她差人把它运回上林苑。那匣银两是你今日赌兽赢得的,回去交给你娘。”
楚言枝忙朝他福身道谢,楚璟放下了帘子。
红裳未料到宣王殿下非但不阻止,还同意了,一时心乱如麻。
庑廊外不远处有一片草地,草地那端是一面八字墙。没过一会儿,余仁领着太监们把大铁笼搬到了草地上,另有两个太监扛着死虎。
楚言枝顺着庑廊往那个方向走。
铁笼里的野畜扒着铁栏,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安静了,“呜呜”作声望着她,乱糟糟的头发上覆了一层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