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锦垂眸看拦在自己面前的那把剑, 慢条斯理地伸出食指,从剑锋上轻轻摩挲而过。持剑之人作势要挥剑劈来,钱锦只弯指一掸, 那剑尖竟凭空断裂,飞旋深插进一旁的石柱之中。
楚言枝正探头往内看,猛地被这动静一震,捂住脸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却被一只微凉的手紧紧扶住了肩膀。
“殿下。”
楚言枝后背靠进了一个又冷又硬的胸膛里, 她下意识抓扶住他的手臂, 狼奴周身微颤, 却将她揽得更紧了。
年嬷嬷忙弯身去抱她,楚言枝这才心慌意乱地松开他,抱住年嬷嬷的腰侧头往前面看去。
钱锦已提步进了辛恩的值房,回头道:“殿下不必害怕,这没有人敢伤您。”
辛恩站起身,蹙眉打量了楚言枝几眼,直到听钱锦称她为殿下,才知她竟是位公主,立刻迎出来,与另外两位指挥同知单膝跪到她面前连声恕罪。
楚言枝是被钱锦折剑那一下给吓着的,并不关他们的事。眼见钱锦又把那只剑头从石柱上拔.出来了,楚言枝捂着心口让他们起来:“我没事。您就是辛指挥使吗?”
辛恩低头拱手恭敬回道:“正是微臣。”
楚言枝看向已经走到里面坐下了的钱锦,便把自己身后的狼奴拉过来,对辛恩道:“辛大人,他是狼奴,我从上林苑捡回来的小奴隶。是我让钱公公带我找您的,希望您能收下他,让他跟着您习武。您看行吗?”
辛恩依言看向她身侧的男孩。狼奴穿得齐整,一头乌发用红发带半扎着,白净的脸上稚气未脱,眉眼间却难掩英气野性。他抬手捏了捏他的肩膀,狼奴警惕地要往后躲,另一只手却在瞬刻间反握住了他的手腕,五指收紧,力道竟不小。
辛恩心头一震,再与他对视,他仍睁着一双澄明的眼,不掩好地打量着他。
只这一试,辛恩便知道这是个习武的好苗子,万里挑一,可遇不可求。
可这样的好苗子,是钱锦送来的。
辛恩松开狼奴的肩膀,对楚言枝道:“方才钱公公的功力想必殿下也看到了。为何不直接让钱公公教他,而要让微臣来教?”
楚言枝转着手帕,心里腹诽,她先前哪里知道钱公公的功夫这样好。不过再好,年嬷嬷说,也不能给送到东厂去。东厂都是太监。
她摇了摇头,叹气道:“辛大人,我虽然没出过门,但也知道,钱公公的功夫和您是比不得的。我想找最厉害的人教他。”
这话抑此扬彼的意思太明显了,但偏偏很让人受用。辛恩倒不是爱听这种捧人的话,只是一时还想不到该如何拒绝。
他身后的副指挥同知赖志诚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听这话便哈哈笑了:“殿下要找功夫顶厉害的人,找上咱们辛大人算是找对了,可咱们北镇抚司到底不像东厂那般清闲,需要辛大人处理的事儿都堆到年后了,哪有空带徒弟?别说带徒弟,辛大人冬至节假可连家都没回过一次呢,直接宿在了镇抚司!”
赖志诚身侧那个样子儒雅些留长胡子的指挥同知吉鸿闻言点了点头,上前一步道:“明日辛指挥使便要去南直隶办一趟外差,这一去不到正旦是回不来的。殿下不若再好好想想,找找别的人选?”
这几句话堵下来,楚言枝没了话音。
她一开始其实就没想过要找辛恩做狼奴的师父,是钱锦主动说要让辛恩来教。能找到最好的人楚言枝当然没有不乐意的,可都被拒绝到这个份上了,她有话也说不出口了。
她默然点头,松开了狼奴的手。
已经坐到正堂自行倒茶喝的钱锦这时却淡淡笑道:“辛大人,大冷的天,你就让小殿下站在外头同你说话?”
辛恩闻言面色微顿,旋即对楚言枝伸手示意道:“是微臣疏忽了,殿下请。”
楚言枝本来都想问问镇抚司还有谁能空出一点闲下来教狼奴了,被钱锦一打断,只好把话咽了回去,领年嬷嬷和狼奴走到堂中,于左侧位坐下来。
她一坐下来,钱锦便起身了,却对下人端来要奉给楚言枝的茶挑三拣四起来,还责问辛恩为何不为殿下备取暖用的炭盆。
辛恩极不耐烦被钱锦训责,但对楚言枝态度极恭和,又是命人换新茶又是叫人烧炭的,以至于楚言枝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等楚言枝喝上了称心的茶,周身暖意上来,脸都被烘得红扑扑的了,钱锦才语气轻慢地问辛恩:“辛大人不愿收狼奴为徒,是因为狼奴没有习武的天赋吗?”
辛恩抿了抿唇,别过脸冷声道:“他天赋秉异,骨硬身软,若能好好习武必会有所成就。”
年嬷嬷听到这话,欣喜地摸了摸狼奴的脑袋。狼奴不喜欢被她摸头发,往楚言枝身边躲了躲,暗暗牵住了她落在椅子后面的一块衣角。
钱锦便笑了,拍了拍自己肩膀上落的灰:“那辛大人忍心看这样好的苗子就此埋没吗?”
“……为何钱公公不收?东厂每年要从我锦衣卫收去许多贴刑官,想必极是缺人。”
“辛大人不是曾说过,东厂是贪官污吏之爪牙,侵朝廷栋梁之蠹虫吗?如此好苗子交给东厂,太可惜。辛大人若是真心惜才,就不该这般推诿。更何况,狼奴不是我东厂的人,是殿下的人。辛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七殿下给你送个人才来,你有何理由不要。”
钱锦一番话下来,本就不善言辞的辛恩顿时哑口无言,吉鸿与赖志诚还想帮忙辩驳,却听钱锦不紧不慢道:“辛大人不必急着下决定。既然你有外差要办,那不妨先让狼奴在镇抚司试练个十天半月的,他若学不上什么东西便算了,若能学到,辛大人回来还算满意的话,就挤出那么点时间教教他,能怎样呢?”
楚言枝捧着茶盏用力点头:“辛大人,让他试一试好不好?虽然他什么都不懂,但是很听话,将来也能帮您做事的。”
辛恩再度看向狼奴。
他始终抱着一只破破烂烂的木偶,歪着脑袋,不是看着楚言枝,就是看着他们说话时一张一合的嘴。
辛恩蹙眉:“他是殿下从上林苑捡回来的?上林苑,不是只有野兽吗?”
“狼奴是被狼养大的,猎者把他抓进笼子里跟老虎斗兽,他把老虎打死了。”
吉鸿与赖志诚呼吸微屏:“前段日子他们提起过的那个狼孩,就是他?”
楚言枝点头。
三人看狼奴的眼都变了又变。
辛恩半晌不语,等手里的茶盏快凉透了的时候,才在小公主满是希冀的眼里将之一饮而尽。他嗓音沉冷地对钱锦道:“你们这些阉党,尽做些害人勾当!”
吉鸿没想到辛指挥使会当着钱锦的面大骂,脸色都白了几分,钱锦却面色不改,语气幽幽道:“就算没有我们这些阉党,害人之事也不会就此禁绝。咱们同是在圣上手底下尽忠的,辛大人不妨想想,若没了我们东厂,这些脏事又会轮到谁来干。”
他指尖沾了茶水,又一点点捻干了,直视着辛恩,继续道:“若没了东厂,又如何显得你们镇抚司干净?”
“心术不正,手段卑劣之人,不论身居何位,都会将之搅为一潭浑水!钱公公,你今天在镇抚司待的时间够长了,难道东厂真就没别的事要干了吗?非要在我们这闲耗。”辛恩将茶盏掷在桌上,响声一震,坐在对面的楚言枝都不由默默放下了喝到一半的茶。
她还没有见过威势如此之重的人。父皇身有龙威,但毕竟久居宫廷,辛恩常年在外奔波,与刀剑为伍,气质更锐意锋芒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