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枝哼一声,低头翻着自己的衣摆玩起来,一副闹小脾气的样子:“幸好他不在。我就没他聪明,抓阄只会抓鸡蛋,还自己剥掉吃了,被莫姨笑话好多年。娘亲肯定会更疼他是不是?”
年嬷嬷和红裳疏萤都笑了,姚美人刮刮她的鼻子:“怎么会呢?枝枝才一岁就会自己剥鸡蛋吃了,明明很聪明,比小表哥聪明得多,他既不会拿笔写字,也不会拨算盘。”
这话反倒让楚言枝更不好意思了,她别扭不过,又吃着糖窝到她怀里央她多说点以前的事来。
屋子里的人都围着她哄着。
得知自己几次遣去北镇抚司的人都被拦在了门外,还被那位姓赖的指挥同知赶回来了,钱锦坐在值房太师椅上,摩挲着扶手,许久未言。
小太监为他添上茶,犹豫半晌,终于小声问:“今儿是祭灶节,宫里有汪公公值班,各处都忙着,好容易闲下来,干爹要不要家去一趟?”
司礼监的太监都在宫外置了宅子田地,不光赡养亲人,还买女人养着。钱锦也置了个钱宅,只是里面空空荡荡没什么人气,他一年到头顶多回两三趟,还是办完差路过歇脚的时候进去略坐一坐。
钱锦没说话,指腹绕着杯沿打旋,淡声问:“北镇抚司现在里头还都是人?”
“是,辛恩回去后就没出来过,里外戒备森严,我们的人进不去。”
“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三刻,还有一刻宫门就关了。”
钱锦沉默几息,起身拿起衣架上的红袍披上:“走吧。”
今日陛下只和汪符商量了南直隶赈灾的事,显然已经因为他最近的举动对东厂产生了不满。不过钱锦并不为此忧心,陛下仍需要用东厂来和锦衣卫制衡,临近年关也不大可能会降他的职。
早朝时太子楚珩主动提出要前往南直隶赈灾,陛下犹豫了下才答应。陛下子嗣虽多,却只有太子与宣王年龄稍长些,三皇子今天才十六岁,且被惠妃养成了个好吃懒做的性子,难成气候。让太子去赈灾,也是无奈之举,毕竟那里民情沸腾,必须尽快安抚。
陛下让楚珩在宫里过完祭灶节再走,但暂时只说要派两个朝中新贵一起过去帮扶他。实在是朝中老臣里能干的他已不能完全信任,能完全信任的能力又不够。但以钱锦对陛下的了解,最后一定会让东厂和锦衣卫各自派人过去。
东厂是陛下用以钳制那些所谓清流的,锦衣卫则是用以警醒那些所谓佞臣的。清流未必清澈见底,佞臣也未必都是天子之贼,一切只看陛下要用谁。譬如这次南直隶的事,那些清流阁臣群情激昂一个个要为民请愿,但查下来,能拖到如此境地,和他们根本脱不了干系,不过陛下只会通过东厂敲打他们,许多主意还得他们来出。
钱锦看得明白这些,也知道今天几乎不可能把狼奴从北镇抚司接出来了。但出了宫门后,钱锦的车辇还是往北镇抚司的方向去了。
行至半途,却有太监前来回禀:“厂督,辛恩已经将那孩子领走了。”
“领走了?”
“是,去了定国公府。”
钱锦敲着窗槛的手指一顿,看来七日之内他想接回狼奴都难了。他有些后悔当时贸然答应了楚言枝的请求。
“那干爹,咱们还去吗?”
“回钱宅吧。”
“是!”
不同于其他几位公公将宅子置在了皇城不远处,钱锦的钱宅在京城外城,一路快马驾车过去也要至少半个时辰。
钱宅并不大,是个二进院子,修的青州样式,用的黑瓦青砖,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里面只留了一个脊背佝偻的老头看守打理。
见钱锦竟回来了,刘老高兴得手忙脚乱,一边迎他进去,一边问主子可用过晚膳。
钱锦只点了几样青州点心和家常的几道菜,略看了看打扫的一尘不染的院子就先进了内宅。
内宅偏堂祭着灶,案上摆了黄羊、猪头、鲜鱼,还有一小碟子饴糖。
钱锦拈了一颗饴糖入口,又想起自己那个错把泥巴丸子当糖吃的蠢妹妹。
蠢妹妹那么爱吃糖的人,十六岁死在青楼的时候,是含着一口药渣没来得及咽下去死的。刘老说,咽气前,她嘴里还含含糊糊地喊娘喊哥哥。
小时候每逢祭灶节,妹妹都会牵着他的袖子或者衣摆,眼巴巴看着别人手里的灶马,再仰头看看他,摇头说自己不想要。
明明他还没问。
不过钱锦也不会问,他嫌幼稚嫌麻烦,从没给她做过,也没钱给她买。后来她大些了,跟着娘做针线,卖绣品攒了钱,祭灶节那天买了个印制的灶马,但没留着自己玩,非要送他。他不要,她还说,要留给未来的侄儿玩。
那只灶马最后被叔父一脚踩得稀烂。钱锦后来让人把叔父剁了个稀烂。
想到这,钱锦笑了下,把糖嚼碎咽了,然后解了红袍随手扔下,坐在桌前,撑腮望着黑漆漆的院子,不知在想什么。
这一夜狼奴没能在定国公府睡着,但一直等到天亮,他也没松开套了殿下旧衣裳的木偶,始终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直等眼睛酸涩了,才愣愣地眨下眼睛。
定国公府虽是定国公府,实则老定国公和定国公都不住在这,常年留在老家济州府。辛恩忙于公务,除非有什么大事,这几年很少回去。不过辛夫人很会操持家务,辛家又名声显赫,来府里走动的人家很多,不管过什么节,都热热闹闹的。
不过今日例外,看到辛恩累得那个样子,辛夫人让府里把原先预备放的花炮都停了,有什么拜帖都先推一推,等两日再说。现在院子里走动的下人们脚步都放得轻极了。
唯有二公子辛鞍例外,吃完早饭就去爬假山了,管家老陈满院子地追都追不上他,还不知怎得就一把推开了狼奴的门。
彼时狼奴还一心想着如何才能见到殿下,师父说的话会不会是哄自己的,门外的光线就猛地扑进来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他把木偶和衣裳死死裹进了被子里。
“藏什么呢?”辛鞍见他一脸警惕,走过来拽了他被子一角作势要掀开。
狼奴已从床上坐起来了,压紧被子,两手按着被角,瞪起雪亮的眸子。
辛鞍被他的眼吓到了,而且狼奴那头使得力气特别大,他整个人使劲儿往后蹬都拽不动这被子分毫。他轻咳一声收回手,抱臂扬下巴道:“不给看就算了,谁稀罕!”
狼奴不理会他的话,两只眼睛还带着凶意跟着他转。如果不是之前殿下交代过,他早已呲起牙要恐吓对方了。
辛鞍退了两步,眼珠子一轱辘,指了指门外:“我爹,也就是你师父,要我喊你起来吃饭去,还说要我看着你起来。你不听他的话吗?”
狼奴仍不放松警惕:“你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