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幕离吃起来不方便,她把东西伸到底下,看着脚下的路偷偷地吃。忽然楚清停下了脚步,楚言枝听到周围有楚琥的声音:“……都怪你三哥,人家都快猜完了!”
她抬头一看,只见眼前有一道由各色挂灯围搭起来的灯廊,长长灯廊的最前面是一盏比人还大还高的灯,做成了楼阁模样,其中大到庑殿顶、殿柱,小到门扇窗棂,甚至是垂花柱和雀替都做得精细无比,远远一看犹如梦中楼阁。
原来这就是他们一直说的楼阁灯,怪不得三姐姐和六哥都想要。
她也想要。
想要归想要,楚言枝无意和他们争抢,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抢得过。这里的花灯下面都垂了一张字条,上面写谜面,灯廊中的人格外安静,都在慢慢走动着,一个个猜过去写下来,口中念念有词。应该是以谁猜对的灯谜多来定奖项。三姐姐说她早早请了人来猜,六哥都比不过的话,更别提她了。
她……她字还不识几个呢。
楚清见她眼睛就没离开过那盏楼阁灯,笑着牵她走进灯廊:“要不我们也猜几个玩玩?”
楚清试着念了几个,有猜字的,也有猜物的,猜字的不用说,猜物的楚言枝只猜得到团扇、梅瓶、油灯等几个她常见的东西,楚清倒猜出了许多有关琴棋书画的雅物。
楚言枝慢慢跟着楚清往前踱步,认真想着她方才念的谜面,突然手被人握了一下。
她下意识以为是红裳,想回头央她松开,却猛地意识到对方的手是细长而干燥温热的,指际有茧,指尖泛凉,与红裳的不同,但让她觉得熟悉极了。
他在她虎口磨了一下。
楚言枝心惊回头,那人的手却在这一刻松开了,隔着幕离,她只看到周围人来人往,没有谁停下驻足。
“小姐怎么了?”红裳见她回头张望,探身问道。
“刚没有人过来吗?”
红裳觉得怪,更多的是紧张,警惕地往周围暗暗探了一会儿:“小姐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楚言枝见他们的情都紧绷起来了,忙道:“没有,我,我猜到了这个灯谜,想同二姐姐悄悄说,不想被别人听见。”
楚清笑了:“放心吧,没人能近我们的身。你在我耳边小声说就是了。”
楚言枝心里一沉,没人能靠近?那为什么她会觉得好像狼奴来过了?
错觉吗?
楚言枝摩挲了下手背和虎口,那一瞬间的暖意和轻痒还没完全消褪。
楚清已经侧耳过来要听她的谜底了,楚言枝放下思绪,随口说了一个。
不远处,辛鞍拽着狼奴的手:“赶紧帮我猜灯谜啊大哥!你不会还想跑人家姑娘那里偷听谜底吧?”
狼奴的视线仍落在那个方向,万千灯火从他点漆似的眸里一晃而过,他却只看着那道穿粉色袄裙,戴淡青色幕离的身影。
是他的殿下。
即便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他也能嗅出来人群之中有她的气息。
他随她的目光看向灯廊最后那盏精美巨大的楼阁灯上。
“一定要猜谜才能拿到那盏灯?”
辛鞍虽然知道自己基本不可能拿到那盏灯了,他忘了自家大哥大字不识一个,连走在路上看到人卖的面具都要问他是什么。但他参与感依然很强,抓耳挠腮地想答案,遇到不认识的字还要拉出跟过来的随从问,奈何随从也不认得几个字,他成这群人里学识最高的了。
“是啊,不过你要是钱够多也不是不行,好像是去年吧,景家那位大小姐派的人没能猜出最多的灯谜,楼阁灯被别人赢走了,她就花了三千两银子直接买下来了。所以你看这儿这么多人在猜,有的不是图灯,是图那个钱。”
狼奴沉默了几息。那些纸上方方块块的图案他都不认得,辛鞍念出来,他也听不明白。至于钱,这一路走过来他明白了,就是能跟人换东西的东西。三千两银子是个很大的数,用辛鞍的话说,足以买几万个小木偶。
他只有一个小木偶。黄色的石头和银色的石头,他都没有。但是在他眼里,木奴抵得上千千万万的木偶。
狼奴的左手护在了木奴脑袋上,辛鞍看到了一时语塞:“……大哥,你不会以为会有人偷它吧?”
狼奴不理会他话里那股淡淡的讥讽味道,朝前一步步跟着楚言枝他们的步伐挪动着。
辛鞍急了在后面喊着让他等等,狼奴脚步微顿,回头道:“大哥有事,你自己玩。”
“今日楼阁灯得主已出!”
他才跟着走了一会儿,灯楼上锣声一响,众人都看了过去,惊声道:“这不是才开始吗?好多人都还没猜完呢!”
“对啊!我们都猜出好多了,就差三十几个了!”
“我就差五个了!”
灯楼上主持这场灯谜赛的东家是个留两撇八字胡的中年胖男人,他笑眯眯道:“方才有位公子已将所有谜题一个不落的猜出来了,所以,这楼阁灯的得主已经确定了。”
“那就请这位公子出个面,我,我家小姐想买他的灯!”说话的是个文人气质的干瘦男人,脸都涨红了。没想到他来得这么早,还是被人抢了先。作为太子幕僚,此次没能跟去赈灾就罢了,为三公主猜个灯谜竟也落了后,看来往后前途是一片昏暗了……
狼奴抱着木偶,歪头看他们一上一下说话,视线搜寻起来,便见几个伙计把那盏楼阁灯摘下来了,放到了一只推车上,要推着穿过这条灯廊。
这里人多,殿下头上还戴着那个怪的东西,并未看到他。狼奴既有些庆幸,又有些失望。要是殿下发现他什么都不认得,猜谜都不会,恐怕会很嫌弃他。
他跟着推车往后走,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得了它。
“抱歉,不卖。”
众人顺目看去,是一位身穿程子衣,头戴方巾,气质疏朗温润的少年。他接了伙计递来的推车绳子,朝那位文人遥行一礼,转身便要离开。
那幕僚见是他,心里一凉,但还是赶紧道:“嵇公子,三千两如何?我家主子,您应该认得的。”
“千金不换。”那位被他称作嵇公子的少年侧身道,“嵇某此行只为称心尽兴。这位先生,如此想要这灯,等明年再努力就是了。”
那幕僚一噎,既羞恼又着急,不知到时候该如何向三公主交代。
他正急得跺脚,灯廊那头却有一豆蔻少女缓步行来,她撩开幕离一角,眸光疏冷地看向那十七八岁的少年:“若我非要买走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