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元帅离开了一年,临走时对他说过鞑靼随时有可能南侵,让他务必打起十二分的精,每日巡守注意。他兢兢业业,不曾有一刻放松,也严格按照他离开前的所有交代制定守城计划,可显然鞑靼为此也准备了不止一两月,恐怕是养精蓄锐了两三年,步步紧逼,时时突破他的设防,一番折腾下来,才将三十万兵马全都亮了出来。
他守城领兵的能力到底不如江元帅,若江元帅在此,定不会在占有先机的情况下变得如此被动。
战报奏抵京城,就算中途不断换马换人去送,也得二十日。等江元帅从京城赶回,恐怕就已是三月中旬了。
向临下各州府守兵发去的援信已有几封回信,但这些年下来,大周所有将领之中,只有江元帅饱经沙场还能几乎从无败仗,他们就算都来了,也只能尽量拖延时间。
程英谦别无选择,必须拖下去,且不能拖得太难看,至少要留有十万精兵给江元帅指令。
否则一旦北地侵破,鞑靼就能沿线一路直捣京城。
如是激战十数日,几处守城先是被攻破,再度被夺回,来回几次宣府镇内炊烟已少,狼烟却时时不休。
当几乎所有参将和副将都派出去,并且有部分已然负伤之后,程英谦再被狼奴拦下时,终于定定地停下脚步,盯视着他:“耶律汾座下有一猛将,名叫阿日斯楞,已经有两个守备一个副将折在他手上了。刚有战报传来,他现在领了三万人马,要从崇川山峡而过,攻向卫宿镇,卫宿镇本有守军一万,现在只剩三千。除了你底下领着的三千人外,我再拨给你七千,不求你把他打退,你在那里给我撑住!只要能撑过二十五日,回来我让你做参将。”
周围几个听到此言的将领和守备面面相觑,一万三千人,对阵敌方三万精兵,其中三千还是久战之人,虽不求相击,但撑将近一个月还是有些困难,对方可都是骑兵,何况狼奴根本没上过战场打过仗。
连他都用上了,可见程副帅是真的一时间拨不出别的人手了。
狼奴沉默着,程英谦见状笑道:“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又不要了?”
“我若提前回来了呢?”
程英谦面容一板:“你那是做逃兵!逃兵只有一死,你给我想清楚了。”
“我只说提前回来,程副帅何必直接断定我要当逃兵。”狼奴将腰间剑取下,“给我份地图吧。”
程英谦还忙着安排别处,又警告了他一番,这才将七千兵交给他,随手扔给他了一份地图。
狼奴打开扫了一眼,判断出崇川山峡和卫宿镇的位置后,即刻让阿武将他的马牵来,披了身玄黑甲胄,领兵出城门而去。
“跟紧一点,都别跑丢了,这些天我教过你们怎么迅速集结到一块一起进攻的。”狼奴坐在马上,先看了眼跟着自己的那五百骑兵,又看向后面的兵士们,“防守重要,但只知道防,那只能挨打,最好的防术就是把他们都打死,死了才不会烦人。听明白没有?”
“明白!”
将士们声如洪钟地传回来,狼奴放了心,这些人先前本来不怎么愿意服他,但他把那些不服的一一揍过去后,都挺服的了。且他们之中有些人的兄弟、父亲甚至是儿子就住在他现在住着的西巷里,得知他平时会帮着他们修东西、补东西,一个个态度都好起来。
城楼上,眼见那黑甲少年领兵一骑绝尘,程英谦面露担忧,这人比江小将军狂太多,他真是冲动了!万一不行,又是一万多人折损在阿日斯楞手上。
算算日子,战报应该已经送到陛下面前了,等江元帅和江小将军赶过来,也不知宣府镇还会是何情形。
此刻卫宿镇正是两兵激战之时,不过半个时辰过去,原先的那三千兵就已经只剩下七八百人在城门外负隅顽抗了。
纷纷大雪之下,黑甲兵士们面对三万铁骑精兵,只能持枪持盾不断往后逼退着。援军再不来,下一刻铁骑踏来,他们都将成为马下亡魂,身后城池也必破无疑。
阿日斯楞被簇拥在铁骑之中,半露赤膊,眼如雄狮般凶狠,挥臂喊了声蒙古语,马蹄声骤然迅疾,悉数朝那七八百名疲兵踩踏而去。
却有一道旋镖忽朝此方向簌簌射来,先是接连几道骨肉切裂声,顷刻间马儿嘶鸣不已,只见那一排骑兵座下战马的前蹄皆被三齿旋镖砍下,马儿扑翻在地,座上人亦被带滚下来,一时间马鸣人声混杂,阿日斯楞转目一看,一骑黑马似从天而降,身后兵马紧随而至,为首的马上少年顿立于千万人之前,收了那沾满血的旋镖,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机,朝他门面再次飞射出去并驭马抽剑奔腾而来。
阿日斯楞还没看清少年的脸就立刻挥刀挡去那记旋镖,然而下一刻少年便从马上飞跃而起,劈剑震来。
周围顿有数十人往四面倒下。
“江炽?”阿日斯楞勉强抵过少年几招后迅速进入状态之中,一边与他周旋,一面沉沉发问,“赶来的这么快?”
不料少年听到这二字后,本如照寒雪的黑眸一抬,出招一阵疾猛,拳还未下腿脚已至,阿日斯楞身形彪壮,被击这几下倒还好,可后面就愈发难以应对他了,抽空往旁一看,他领在前的那一万骑兵正被那几百骑兵相抵在前,虽不至于处于弱势当中,却难近他身。
“你们给我——”
阿日斯楞正要指挥其后万来人马,胸腔忽然一阵绞痛,他瞠目低头看去,面前的少年把剑一抽,按住他的肩膀,又是一剑刺入。
少年的手虽纤白如竹,力却堪比鹰爪,阿日斯楞左右相挣,竟不得反抗。
狼奴持柄插在他心脏处,面无表情地将剑旋了一圈:“发什么呆。我不叫江炽,我叫辛鞘,是辛恩的徒弟,辛鞘,也是大周七公主殿下的小奴,狼奴。”
“砰”地一声,方才还坐在马背上雄姿英发的将领如一滩死肉般从马背坠在了地上。
狼奴拿剑从阿日斯楞粗壮的脖颈划下去,接着将他怒目圆睁的头颅挑在了剑尖之上,抬目看向前方。
身后欢呼无数,他带来的那一万将士士气大涨,冲杀着就要往前奔去。
狼奴牵着黑马的缰绳,领在最前,旋了旋手里的剑,将那颗头颅直接往前甩去。也不知是落到了哪个鞑靼手里,那三万人马见将领已死,瞬刻间溃不成军,转身奔逃而去。
狼奴一边牵着马,一边给剑鞘擦着血。血热雪冷,全都迎面而至。
有人在后提醒:“辛副将!程副帅要您守城,穷寇莫追啊!”
“谁要追穷寇了,不说了吗?不把他们全都打死,他们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进犯,一直守着,就只能一直被打。”
“那,那您……”
“不要废话了,跟紧点好不好?”狼奴皱眉往旁边看了眼,“我要把他们全都打死。”
寒风不歇,血溅雪覆,马蹄声声穿过崇川山峡,踏过腾海河畔,直抵鞑靼王子营帐。
“报——程副帅,程副帅!”
夜色之中,守门小将冒着风雪再次从城门往回奔,跪到程英谦营房内就激动喊道:“鞑靼王子耶律汾被一勇将砍了首级,他辖下十万兵马乱作一团,被我军一鼓作气而击,退至百里外的夋匣镇了!”
“好!好!”程英谦闻言大叫两声好,喜极而赞道,“老苏不愧是当年能退鞑靼万军的老将,胶着了快有十日,总算给打退了!不必乘胜追击,让他们赶紧占了河洛镇,准备抵挡另外五路鞑靼人马!王子耶律汾一死,对那其余之人必会有所震慑,却也会加重愤怒,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禀,禀副帅,万军从中取鞑靼王子首级的不是苏将军,是突然奔至的一名小将,所带不过几百骑兵、几千兵士,并未看清是谁。”
程英谦微愣,心头顿时浮上一个猜测,只是仍然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