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现在就把狼奴其实是小世子的真相公之于众,江炽得知这一切,会发生什么?
狼奴未必会恨江炽,江炽却一定会恨他。
狼奴哪怕披着一个奴的身份都能如此耀眼,若拿了江炽本捱到弱冠之年就能得到世子之位,江炽怎会善罢甘休?
后果不堪设想。
余采晟突然拉停了马。
狼奴又跑出去一段路后才回头问他:“你又怎么了?”
“孩子,我记错了,没有什么军情。我们回去吧。”余采晟勉强露出个笑道。
快到五月了,天越来越热,楚言枝将身上的春衫褪下换上了更为轻薄的夏衣。婚期越来越近,礼部将婚服送到了慈宁宫,让楚言枝试穿看看,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再送回去改。
婚服是由八十一位绣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每一处细节都经得起细细欣赏,但楚言枝看了一眼,便让人收起了。
红裳和绣杏催她换,娘亲也进来说想看看枝枝穿上嫁衣会有多美。楚言枝仍然不想,最后以皇奶奶病重,她实在无心应付这些事情为由推拒了。
楚言枝倚靠着雕鸟刻花的架子床,半身隐在暗处,隔着珠帘,看向同样被放置于雕鸟刻花的柜子里,隐在暗处的精美嫁衣。
慈宁宫内依然燃着信灵香,这悠远的香气亦无法遮掩住这宫内从每一处角落泛出的沉沉腐朽气息。
楚言枝慢慢扇动着团扇,思绪飘远,飘到远隔千里之外的北地。
听狼奴说,那里望也望不到尽头,风和雪冷极了,日光与花香也暖极了。
她不会在这宫墙里闷到死,可她爱的人会。皇奶奶会,娘亲会,年嬷嬷也会。
她不想嫁给姚令。
不论用多少美好的理由去装饰,她一想到这件事,心口就是堵的,下意识要回避。
她不爱他。
楚言枝从前以为婚姻不需要相爱,搭伙过完一生就行了,可兴许姚令的话是对的,她如今既无法想象和一个不爱的人同床共枕、为他生孩子,也无法想象和一个不爱的人相对着直到老死。
“殿下,太后娘娘醒了。”莲桃进来回禀道。
正在和红裳一起把嫁衣放好关柜子门的绣杏低低叹了声气:“……睡了整整两天两夜啊。”
楚言枝回,不待人扶,立刻去往隔壁内室,一进门,又不由放缓了脚步,面上带了几分笑意,乖乖甜甜地对倚坐着的荀太后喊了声:“皇奶奶,您醒啦。”
荀太后看着她走进来,轻轻点了点头。
等楚言枝在床沿坐下了,荀太后抬起干瘦的手,摸了摸她的头。
楚言枝握了她的手,要接过如净嬷嬷递来的粥喂她,荀太后却摇摇头道:“皇奶奶不饿。”
楚言枝捧着粥碗的手控制不住得有点抖。
她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意,搁下碗后,往里稍稍坐了些,轻轻抱住荀太后:“皇奶奶。”
荀太后抚着她的背:“你父皇和你娘亲,都在正殿?”
楚言枝略微点头。
“方才我听如净说,礼部将你的嫁衣送到了,很漂亮。皇奶奶等不到你出嫁那天了,枝枝,穿上给皇奶奶看看好不好?”
楚言枝气息微哽:“……不穿,皇奶奶等六月就能看到了。”
荀太后笑笑:“好孩子。”
楚言枝闭了闭眼,暗暗揩去眼角的泪,终于还是起身回厢房换婚服了。
婚服层层叠叠,每一处细节都很贴合她的身形,宫婢们围着她夸赞。红裳和绣杏要扶她再过去,楚言枝却一步步走到妆台前坐下了。
“把凤冠也带上吧。教习嬷嬷是不是还没走?让她们今日便为我试妆。”
红裳沉默着退下了,不一时便领了那几个教习嬷嬷过来。
“老奴我不知给多少贵人化过妆,殿下这张脸是奴婢们化过得最美的!真是黛也多余,脂粉也多余,竟教我们没发挥的余地!”
楚言枝凝视着铜镜里的自己:“嬷嬷对每个人都这样说的吧。”
“哎呀,这是实话呀!”
教习嬷嬷们都长着张极为喜庆的脸,她们忙忙碌碌地为她挑簪插笄,弄得宫婢们也各个喜气洋洋的,好像她今天就要出嫁了似的。
红裳和绣杏催她们快些,紧赶慢赶,小半个时辰后终于都收弄好了。
楚言枝站起身,才觉得头顶和肩膀是如此沉重,金银累物全堆在身上,好似一块块大石头把她的心框起来了,让她不敢行差踏错。
她由她们扶着跨过门槛,正是初夏的傍晚时分,她逆着光步步走向荀太后,最后停步,展臂慢旋一圈,笑问:“皇奶奶,枝枝美吗?”
荀太后看着眼前穿一袭华美嫁衣,身段窈窕姿仪端庄的楚言枝,目光却恍惚起来,好像看到那年捂着手“蹬蹬瞪”朝她跑来的小女孩儿,小枝枝仰着头说,“皇奶奶,我抓住了一只蝴蝶!”
她叫如净拿来了琉璃瓶子,小枝枝小心翼翼地张开白嫩的小手,里面却躺着一只再也扇不动翅膀的死蝶。
“很美,枝枝是世上最美的女孩儿。”荀太后眼里含了泪,对她招手,“过来。”
楚言枝拖着这副沉重的躯体,又回到皇奶奶身边坐下。
荀太后支撑着自己坐直了,却抬手开始为她拆头上的凤冠与金累丝的钗,钗拔了一根又一根下来,楚言枝方才被绷紧的每一根发都变得松弛起来。
“皇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