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买马赶路,凭着模糊的记忆从山间林道赶,好几次走错了方向遇到追杀的人。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对付那些人、一次又一次拼命爬上马背往前跑的了。
他只知道他一定要回到殿下身边,他答应过殿下要在六月前建功立业回去,他就不可以食言。就算是死掉了,他也要死在殿下身边。
昏迷的时候,他感觉到殿下一直在抱着他,他喊冷,喊热,喊难受,她便揽着他的肩膀,一会儿给他取暖,一会儿拿凉水巾子给他擦身。
他既痛苦又幸福,真是甘愿就这样死在她怀里,可又不甘心才得到这点幸福就轻易地死掉。
殿下在他耳边一直说好爱他、好想他,狼奴全都听到了,听她说嫁衣很美很美,就放在柜子里,等他醒来可以娶她了,她就穿上嫁给他。
殿下还说,不要怕不能娶她,不论如何她都会嫁给他的,哪怕是登金銮殿状父。
……
狼奴将脸贴上楚言枝光裸的背,贪恋又小心地把手臂搭在她的腰窝上,在夏日明朗的光线中感受着这真实的、温暖的,能将他整个浸泡住的幸福。
他变傻了她都愿意嫁给他。傻了的他那么坏、那么笨,她除了一开始的时候被他说哭了之外,竟就事事由着他了,还会揉着他的脸,笑着说,她很爱小狼,小狼什么样子都很爱。
狼奴吻着楚言枝脖间尚还清晰泛红的齿痕。
楚言枝感觉到了,半梦半醒间翻身过来,撒着娇搂住他:“小狼……”
狼奴感受着她的温柔,帮她揉着泛酸的四肢,低低道:“小狼对不起你,殿下。”
楚言枝从这熟悉的被输入内力的感触中清醒了过来,抬眸与狼奴的眼睛对视。他半垂目,看起来有些纠结心疼。
“你……”楚言枝笑起来,“你好了?”
狼奴抚着她脸上身上或轻或重的牙印,愧疚道:“奴好不懂事啊。殿下照顾奴那么久,奴还咬你。”
“我没有怪你啊,咬得挺舒服的。不要说自己是奴了,小狼,我们昨天商量好了的,今年或明年,我们就成亲。你以后是我驸马,是我小狼夫君。”
狼奴脸略略红起来:“我不傻了,可以把殿下娶回家了。可以给殿下洗衣服,给殿下做饭,带殿下去很多地方玩。不过,我的功名,我的功名……”
狼奴不知道该怎么和楚言枝说,这段记忆还是太痛苦,他一把拥紧她,脸埋在她颈窝,眼泪一颗一颗砸下来:“殿下,奴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
感觉到他身上抑制不住的轻颤,楚言枝心一抽一抽地疼,抚顺着他的后脑和脖颈道:“没事了,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我不要你再去建功立业,你本来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小狼,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木奴死掉了……江炽,他踩他、摔他,他还掐我的脖子,让骑兵骑马从我身上踏过去。他要我死,说我抢了他的东西。殿下,我没有,我救过他,我没有抢他任何东西。”狼奴尽量压抑着情绪,可是抱着殿下他根本控制不住,所有难过与委屈都倾泻而出,砸湿了楚言枝的肩头。
楚言枝抚顺他脊背的动作顷刻间停顿下来,巨大的愤怒袭上她心头,以至于她经不住发起抖来。
狼奴声音微哽:“我立的功,都是我自己努力杀出来的,耶律丰山的脑袋也是我砍下来的。我不要做世子,我只要殿下,殿下……我想娶你,想你以后能放心地爱我,很爱很爱我。”
楚言枝捧着他的脸,轻轻擦着他湿润的眼角:“我爱你的,是很爱很爱。你走后我常梦见你,好想去北地找你。”
“我没有功名了,殿下,我不是权贵了。江炽派很多人杀我,他真的好坏,我没有害过他,只因为觉得我是他哥哥,他就要杀我。我记得殿下的话,殿下要我离他远点,可是根本……”
“觉得你是他哥哥?”楚言枝不甚明白,“他好怪的思维,天底下年龄比他大的男子不知有多少个,他就因为这个要杀你?他是疯子吗?!”
狼奴点着头,很是委屈道:“嗯!他是疯子,殿下要为小狼做主,要把他杀掉。”
“你放心,过几日乾清宫内不会太平,若是可以,我替你亲手杀他去。”楚言枝点着头安抚他。
殿下如此在乎他,狼奴觉得十分安心,那些委屈也因而泛起了甜味。他继续告状:“江霖也不是好人……我讨厌他。刀疤余说他是我父亲,但他还是任由江炽追杀我,他一向看不起我,一定是觉得把我立的军功都放到江炽头上的好。他也很坏。”
楚言枝听得有点懵了,这什么跟什么?
她把他拉开些,摸着他微鼓的脸问:“江炽一定是为了抢功劳而陷害你通敌叛国我知道……可江霖是你父亲是什么意思?你,你……”
楚言枝飞快想着,她好像听三姐姐说过,江霖十多年前有个夭折了的孩子。江炽今年十七,那个孩子起码十八岁了……
难道那个孩子是狼奴吗?
她仔细端详狼奴此刻微垂的眉眼,好像,好像确实和江霖有那么一点点的相像?
这信息完全超乎楚言枝的意料。
江炽那种阴阴沉沉的人会因为世子之位而陷害亲哥,楚言枝不觉得意外,但江霖呢?他竟然会就这样纵容江炽杀自己早年丢失的孩子?
他知道狼奴这些年受过多少苦吗?
北地是极苦之地,他才那么点点大就在狼口里讨吃的,喝血吃生肉,过的是野兽般的生活,长到八九岁还被猎人抓到上林苑给贵人们观赏取乐。
他差一点点就被老虎吃了……
如果当年她没有坚持带他走,他就算不被野兽斗死,也会在笼子里困死。
哪怕是被她带走了……楚言枝实话实说,她待他不差,但也算不上特别好,他是作为小奴隶在她身边长大的啊。
也是运气好,她无意间结识了钱公公,而娘亲决心要争宠,他们从重华宫一路搬进长春宫,日子才一天比一天好了,能给狼奴穿点像样的衣服,让他在北镇抚司安心学功夫。
如果说十多年前因为战乱丢了孩子,无法亲手养育是他的无奈,那后面这些呢?要杀狼奴,是要把所谓生恩也一并收回吗?
楚言枝都替狼奴委屈。他若是嫌弃狼奴是喝狼奶长大的野狼崽子,不想认,那不认就是了,大家都没话说,他倒好,不仅不要认还要杀他!他有什么资格杀他?!狼奴能活下来,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他自己吃了无数的苦熬过来的。
楚言枝眼圈发红,抬手背擦了擦眼泪。
狼奴没想到殿下会因为这个掉眼泪。
他把楚言枝的手拿下来,在她眼下位置吻了吻:“奴虽然很生气,但已经不在乎了,殿下不要为奴难过。”
他滚滚喉结,拾起帐中散落的衣物,在楚言枝哽咽着骂江家父子时,给她细致地穿起了衣服,嗓音有点黏:“我不要他们,我只要殿下。”
楚言枝更难过了。她心里清楚一个孩子小时候会多渴望父爱,狼奴从小没有父母,野生野长便不说了,长大了在人间看到人人有父亲母亲,他怎么会不羡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