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瑾若却不在意似的,笑着说道:“我已经没有家人,没有人为我打算后事,我得自己打算。”见顾舒容脸色不好,他道:“姐姐别为我担心,我会保重自己。”
顾舒容的脸色仍然不好。她不知他说话是真是假,但他看起来在笑,眼底深处没有光亮,上战场简直是一心求死。
“你跟我来。”她拉住他手腕,打算带他回家吃顿饭,好好劝劝他。她一个鸡蛋把他救回来,可不是让他寻死的。
但张瑾若挣开了,说道:“我就要走了。姐姐,住址说与我吧。”
顾舒容不想与他说,但少年提着一捆面饼,浑不在意自己性命的样子,让她叹了口气。
“我记住了。”张瑾若点点头,脸上温柔,“愿姐姐与姐夫百年好合,儿女孝顺,一生美满。”
顾舒容一怔。姐夫?
她想起什么,摸了摸头上。为了方便出门,她总是梳着妇人发髻。
张瑾若说完,便转身走了。少年生得高高瘦瘦,但走起路来气势飞扬,衣摆翻卷,像是要浪迹天涯。
嘴唇动了动,顾舒容没有叫住他。萍水相逢,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待少年的身形没入人群中,她便收回视线,转身回家。
她没有与任何人说起此事。回到家后,将十文钱包在帕子里,压进箱底。
半个月后,永宁伯府被判刑,上上下下一百多口,全都流放。
离京那日,好些百姓围观,纷纷拍手称快,听得永宁伯府一众犯人灰头土脸。
“就该如此。”顾舒容围观回来,跟陈宝音、兰兰说道:“他们做了那么多坏事,死了便宜他们。就该流放到苦寒之地,开荒,挖山,什么苦、什么累,就让他们做什么。”
兰兰点头,义愤填膺:“对!”
陈宝音也跟着围观了,她道:“可惜了永宁伯的长子,竟然死在牢里了。”
大义灭亲之前,那位永宁伯府的大公子被继母所害,受伤过重,在牢里没熬过去,死了。
“谁说不是呢?”顾舒容惋惜道,“听说他只是纨绔了些,人不坏。”
永宁伯府的事,京城人都能说上几件。像那位大公子,只是不务正业,倒不曾做些强霸之事,算得上干净的人了。
“死了也好。”顾舒容低头择菜,“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也免了后半生,受劳役之苦。”
陈宝音不知说什么。苟且偷生,与一死了之,她自己也不知道哪个更好。
“我有思路了。”她忽然站起来,打了个招呼,就往屋里去了。
她在写话本。永宁伯府大公子的事,给了她灵感。
“去吧去吧。”顾舒容便道,“吃饭时叫你。”
与兰兰小声说话,不吵扰她。
“咚咚咚。”一日,院门被敲响。
顾舒容听到声响,起身走向门口:“哪位?”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小丫鬟,穿戴打扮都很讲究,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我来送请帖。”
说着,将一张制作精美的名帖递来。
许兰心做东,邀请相熟的姐妹们品茗。陈宝音早已不是她们圈子里的人物,但也受到了邀请。
陈宝音自然不会认输,不敢赴宴。
她这次甚至没有精心打扮,也没有像上次一样新买衣物和首饰,就去赴宴了。
“顾夫人来了。”见她到场,许兰心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容。上上下下打量她,意味深长。
陈宝音倒不觉什么,还在心里想着,瞧,这就是许兰心了,不论她换什么衣物,只要不是玉绣坊出的,都是一个样,全部粗制滥造、下等人才会穿。
“许小姐。”陈宝音见礼。
这次宴上的人,有一多半都在上次的宴会上见过,包括江妙云。
入席后,陈宝音很快明白许兰心为何会邀请她。
“前儿我去了郊外的庄子上,钓鱼来着。”许兰心说道,纤细的小指翘起,捏着精致的汤匙,搅动碗中茶汤,“没什么趣味。钓了大半日,也只钓上来两三尾鱼,若非风清水净,简直是荒度光阴。再不去了。”
随着她话落下,有位小姐接话道:“我同母亲上香去,恰逢那寺院后生着一株百年槐树,我请求住持为我们准备斋饭,虽然烹饪手艺甚好,但滋味却了了。”
陈宝音挑挑眉,看向说话的人。
很快又有人接话:“我出不去,倒是哥哥为我在花鸟市场上寻了一只会说话的八哥,聪明伶俐,教什么会什么。”
她们互相交谈着,气氛融洽,相谈甚欢,是陈宝音前十五年不曾见过的和睦。
她低头喝茶,一语不发。
倒是说话的人,时不时朝她看过来一眼。陈宝音怎么不叹气了?上回不是她说,进了京城,再不能在乡下自由玩乐,很是难过吗?
为此,她们特意去自己的庄子上,或者央着父母兄长要出门,就想刺激刺激她来着。
许兰心去钓鱼,自己坐在一旁,看着奴婢钓。只在钓上鱼时,伸手拉一把鱼竿。但即便如此,还是被挣扎的鱼儿甩了一脸水,腥得不行,妆容全花,气得她不得了。
那位上香的小姐,站在树下,看僧人们摘槐花。她运气糟糕,那槐树上生着许多毛毛虫,掉在她身上了,吓得她花容失色,惊叫时一屁股摔在地上,狼狈极了。
她们都如此狼狈了,为何没有看到陈宝音羡慕又失落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