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否劳烦你将此事赘述一次告知我的二姐?”卓悉衡因常见杨家人,与杨家三小姐见过好些次,并不陌生,可这件事如此重要,他措辞上比平常都要严肃很多,“这件事关系甚重,可我在熊崖书院不能及时传讯,四妹妹一家多有消息,若得方便,还望率先告诉姐姐。”
这话确实是这个道理,也该第一时间告知卓家当家的二姐才对,杨令仪和她哥哥其实也是代太子传话,故而直接来找卓悉衡,更何况……
杨令仪安静时是很懂事和乖巧的,心中分得清主次,见卓悉衡是这样的严肃,也不再笑闹,只应了正事,可心中却有点空落落的委屈,张口也不知该怎么说,只能在艳阳下站那么一小会儿,然后低声催促卓悉衡早些回去别教人发现。
卓悉衡当然是又谢了她,目送杨令仪上马车后离去才返回书院。
帝京,卓宅。
卓慧衡不是第一次见杨令仪,自与杨家结交,杨令显极爱来卓家走动,也会带着小妹拜访。但今天的杨令仪与平常不大一样,她极为严肃得交代完哥哥与卓悉衡的话后,似乎欲言又止,但最终只是耷拉下脑袋,低声倒:“本该先来告诉慧衡姐姐的,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倒绕了原路,还得悉衡哥哥叮嘱才晓得轻重。”
卓慧衡心想,自己家的两个男人,实在是没什么情感上的经验,悉衡必定是严肃告诉杨令仪此事重要,却完全忽略了为什么杨令仪一定要去先见他呢?
还不是因为杨家跟随御驾前往京郊,刚好错开卓悉衡的春假,导致杨令仪没有见到自己的傻弟弟,于是得了这样的嘱托,第一时间跑去探望见上一见,他可倒好,必然是给人家陈述利弊要人有事先来转告自己,的确是此举并无不妥,可以说是他们家人干得出来的冷静沉着之事,却实在要小女孩的心思难以纾解,满心欢喜都化作自责和沮丧。
他们家到现在还没一个人成亲是有原因的。
卓慧衡心中苦笑,嘴上却只能安抚少女不要介意悉衡的鲁直,又让她回去告知杨令显,卓家一切都好,必会将太子的消息的带到。
杨令仪这才略展笑颜,乖巧离去。
卓慧衡的心境却已是不能再多想小儿女的□□了。
她略算了算时间,曾学士今日经筵入宫伴驾,此时大概已是快要出宫,自己赶紧给哥哥修书一封,寄出前要老师亲自看一眼是否有填补,又要叮嘱什么才是稳妥。
信自然是提笔而成,可她的马车还没准备好,家中却突然来了客人。
赵兰萱总是急三火四的个性,武将之家养出的女儿,在熟悉之人的面前更是不怎么拘束,大步流星走进院里,迎面撞上正要出门的卓慧衡,也不由分说,直将她拉进内室。
“今日我有些事,办完大概要好久,明日再找你……”
“我也有事!”
赵兰萱打断卓慧衡的话,又压低声音道:“我不是来找你玩的,是我公爹要我来跟你说一声,卓大哥他被人参了好厉害的一本!眼下曾大人同好些臣工都在宫中政议此事!”
第9章
天章殿里的氛围十分压抑,在御前多年有眼色的官吏都能看出皇上动了真气,只是努力平静着去垂听臣工的口诛笔伐与唇枪舌战。
……
“我朝素重孝义,孝忠本是一体,卓思衡此举罔顾人伦置孝礼于不顾,枉读圣贤书枉为天子门生。”
……
“此人竟将在朝堂已挂职丁忧还乡的官吏收为己用!命诸人于州学教课授业,实在有悖伦常不成体统!”
……
“参奏上说,他擅自消剔州学纳入,为补亏空,却引商资至州学府衙内庭!开店铺设餐馆,简直有辱斯文!天下读书人之脸面岂不都跌在其所行所为之际?”
……
“他一人所为是小,若天下人非议起来,只会说圣上近臣不知分寸,将此罪加诸圣上,卓思衡所为岂不是悖逆无道虏挟圣誉?”
……
众臣口中的话越说越重,太子刘煦越听脊背越冷,他本来只是照例向父皇汇报学课,却不料遇见江南府公事疏送至案头,其中有一封弹劾,父皇见他课业长进,于是顺口要他留下也听听看,却不知翻开弹劾之上奏龙颜霎时变色……
后来便是传召大臣入天章殿议事,说是议事,其实哪有议论的余地,都是在同奏疏一道指责卓思衡行事不端罢了。
太子与卓思衡有恩义之交,人尽皆知,他即便心急如焚,也只能尴尬站在父皇身后保持煎熬的沉默。
可是,连卓思衡曾经的老上司曾玄度曾大人都紧锁眉头一言不发,看来卓大哥此次真的遇见大麻烦了。
皇上安静听完所有人的控诉,重新打开奏章,边看边道:“江南府巡检司说卓思衡夺孝无道,废义忘礼动摇国本,朕不知是否有言重之处,或者未及之情,若真恶劣至此,不如转交大理寺,由御史台协办?”
刘煦心里咯噔一声,如果只是御史台去瑾州核查,那是朝廷去验证地方弹劾的情况是否属实,虽是特事特办,但也属职责范畴的检校之行,大部分地方官有争议的行为如果上达天听,大多由父皇吩咐御史台巡查汇报,再做定夺。但如果交由大理寺,那便是父皇认定此事可以立案,与前者性质天差地别!
他快要急哭了,却一句话都不能替卓大哥讲,否则只会更糟。
“陛下,臣觉得若越过御史台直接递交大理寺,不合乎国家法度。”
一直沉默的曾玄度终于站出来说话了,当然他的音色仍是带有困倦的鼻音,怎么听都是事不关己慢悠悠的强调,常常与他一道议事的百官同僚以及皇上是早就习惯的。
“既然是要定判卓思衡的举措是否有违国法,那便要拿国法来量度,如有偏颇,岂不给旁人巧言令色推责之乘隙?此举不可。”
皇帝听完转向因身体虚弱而得了赐座的郑镜堂,温言道:“郑卿,中书省有何看法?”
参知政事郑镜堂颤颤巍巍站起身,礼道:“中书省阅过呈递上表,同曾学士的意思。”
刘煦偷偷去看站在郑相身后的沈敏尧大人,其实该代表中书省的是这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才对,他才是名义上的宰相,而参知政事只是副相,然而父皇却去问郑相,不知是何用意?
沈敏尧很平静,只听不说,和旁人连个眼的交换都没有。
但皇上没有点头,也没有否决,他比所有人都更沉静,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道:“既然如此,便按中书省的意思去办。”
“领旨,陛下容禀。”
“郑相说便是了。”
“此事虽在地方,却干戈甚远,御史台也不好专断,可参考当年高永清上书唐氏事来照比,由吏部选派官吏同御史台共往瑾州巡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