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恢愣了愣,心想虞都指挥使是在和自己妹妹吵架吗?
怪哉。
他今天心情怎么这样好?平常都是令行禁止说一不二,对便是对,错便是错,从不给旁人容禀的机会,也不听人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说出的辩解之语。
不过……为什么他开始担心虞雍了啊?要知道慈衡想找辩词,那除去大哥基本是没人能将她说服的。
果然,慈衡也报以冷笑,格开陆恢护在她身前的手臂,掷地有声道:“军令出自军营,然而方才虞都指挥使自外归来并非自营中寻人,请问为何营令发于外却要自称法令出于内?”
“你看见我从外面回来,停下在这里?”
今天不算晴朗,春云频扰阳光隐约,然而陆恢却看见虞雍不知为何眯起眼睛说话。
“我又不瞎,你那么大个人又骑着匹高头大马,怎么看不见?”慈衡没有半点畏惧他的威严,甚至骄傲得扬起小小的下颚,尾音的反问上挑颇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那你还不停下……同你大哥的同僚……打声招呼?”
“了怪了!我小陆哥哥汗都要落在眼睛里,我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再先给别人不咸不淡问句好?”慈衡将眼睛瞪圆看回去,“况且你哪是我大哥同僚?你是武将他是文臣,你们平常处理公事都处理不到一处去,一年到头见不了一次面,什么同僚?你别跟他套近乎!”
陆恢一时弄不清状况,虞雍不是和大哥极不对付么?为何会自称是其同僚?可他看虞雍脸色渐渐变白,心里竟起了同情,毕竟他是在和慈衡妹妹辩论,是不可能赢的。
“虞都指挥使,待我和妹妹告别,马上便回营去。”陆恢觉得不能再让两个人针锋相对下去,他转向仍是一脸忿忿的慈衡,柔声道,“妹妹你快回去,不然天黑了路不好走,出来太久大哥和姐姐也要担心的。”
他掌握了熟练的安哄慈衡的办法,听了大哥和姐姐会担心这样的话,慈衡才略有缓和,又执意将竹编的挂篮给陆恢留下搬东西用,不舍道:“小陆哥哥,你在军营要多注意身体,缺医少药的话就传话回家,我给你抓配。”
陆恢还没回答,自头顶就抢先传来一句阴恻恻咬牙切齿的话:
“禁军大营又不是刑部大狱,病了有医有药,难道还会害死你小陆哥哥不成?”
“刑部大狱至少还许人去探视送东西呢……”慈衡用大家都能听清的声音嘟囔道。
陆恢感觉再这样下去,虞雍都要当场被气死了,至少此时自己上峰的表情就是这样预示的。
虞雍不再开口,慈衡也不看他脸色,只继续对陆恢道:“那我这便回去了,小陆哥哥保重。”说完才半抬眼皮,用卓家人特有的冷冰冰礼貌腔调说道,“虞都指挥使,告辞。”
看慈衡上马离去,陆恢一颗心都忐忑不已。他想再替妹妹的耿直宽一宽虞雍的心,但见虞雍也是望着慈衡离去的方向,表情似不像方才那样的紧绷阴刻了。
只是有点……有点异的伤怀在他晦暗不明的脸上,让陆恢一时摸不着头脑。
“还愣着?”
他只迟滞一会儿,便被又变回冷冽的语气自上而下质问了。
陆恢赶忙表示立即动身,匆匆将东西归入主箱,再听一阵马蹄声,原来虞雍已是先行一步,此时连背影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
慈衡回到家就气不打一处来,平常她知道大哥公事繁忙还要带回家中处理,故而极少打扰,但今日若是不说出来,那她快要气足到连饭都吃不进去了。
“大哥!你听我说!听了你一定也气……”
话音未落,她进了书房,却看见卓思衡正对着窗沿内自己带回来的那一株石斛兰发愣。
“大哥?这花怎么了?”慈衡走过去拿手在卓思衡面前晃晃。
回过来的卓思衡也不知自己方才怎么了,自嘲似的笑笑,对妹妹说道:“除了不肯开花,其他都挺好的。”
“花也是有自己脾气的!每一株都不一样!咱们给它挪回它不喜欢的地方,它怎么愿意?大哥别急,我看石斛兰的叶子也是好看的,不开花便不开吧。”慈衡提到自己喜爱的事物,眉眼都温柔不少。
“好,听咱们家阿慈的。”卓思衡笑道,“对了,你方才风风火火进来是遇见什么事了么?”
不提还好一提便罢,慈衡的眉眼又恨不得竖立起来,噼里啪啦字句迸于口,将今日午后之事原原本本又加了不少个人情绪讲了出来,听得卓思衡直皱眉。
虞雍这小子,和自己别眉头也就算了,拿他弟弟妹妹撒什么气?
当初自己怎么就没朝他膝盖上来一箭呢?
“咱们不理他。”虽然心中怨怼,但卓思衡还是温言安慰妹妹,“他有毛病,朝堂上也是一副活人勿进的死人模样,离他远点就是了。”
“哥,他在朝堂上有没有这样欺负过你?”慈衡咬牙切齿问道。
“那没有,都是哥哥欺负人,哪有人欺负哥哥呢?”
慈衡难以置信眨眨眼道:“哥哥你这样温柔的好人,都要被迫去欺人以求自保吗?官场当真黑暗!”
卓思衡哭笑不得想着,某种意义上说,官场现在的所谓“黑暗”,是因为你哥在疯狂搅混水的缘故……不过慈衡自幼横冲直撞惯了,便是强词夺理,卓思衡也都听之任之,她哪领教过自己在朝堂上政敌的那种感受。
维持一个善良温柔好哥哥的形象当真物超所值。
安抚劝说过妹妹,卓思衡想了想,又提笔给陆恢写了封信,内容主旨是别惹疯子上司的十条注意事项,之后才开始准备这几日要忙的公事。
卢甘卢侍郎约着不日到访国子监,他已算出大致修缮的银钱与资材需求,但还要实地核对与询问国子监的具体加修意见,卓思衡虽知他是能臣,却不知办事效率如此之高,乐得早办妥早了,提前预备好国子监要提供的数据和文书,当日一早便到了自家衙门,谁知客人比他还早到。
还未到上课的时间,阴阴的天幕下,绯袍的年轻工部侍郎仰着过于圆润的脑袋在查看屋宇,很让人担心他的脖子此时所承受的压力。
“见过卢侍郎。”
卓思衡官阶低于卢甘,但却有直学士头衔,虽作下官礼却不以下官相称,算是得益的问候,但好像卢甘根本不在意这个,依旧仰着脑袋,下颚动了动算是点头。
卓思衡不是计较虚礼的人,只是好他在看什么,别是这儿的房舍有大问题要花大价钱修。
“卢侍郎,是有需要额外注意的屋宇修葺之处么?”
“斗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