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端到底不是正经书院出身,处理正规考试上失了经验,此次榜上落了七八名,太学第一次模拟的状元便由卓悉衡拿下了。
杨令仪自慧衡处得了这个消息,一整天人都是勾着嘴角泛着梨涡,走路步步轻快。也刚好赶上杨家难得团聚的日子,杨家大哥杨令昭自边关归来例行面圣再去枢密院重领点将,二姐杨令华与丈夫也自邰州归家省亲。杨令显看妹妹这个样子,加之心情愉悦,难免忍不住逗上一逗。
“哎,我说妹子,大哥和二姐回来都没见你这样高兴,你这样子怕是今日成亲的新娘子都没你笑得甜。”
杨令显每次惹杨令仪生气,都会先跑两步,免得被妹妹扔过来的东西砸中,然而这次居然没有任何易碎的玩意儿飞来,他还有些不适。
杨家兄妹关系亲近但活泼更胜卓家,尤其两个小的,自小一起打闹长大,经常乱作一团,互相的招数自然也都是了解的。
“我不信你的话!”杨令仪虽是红了一张圆圆的可爱小脸,但还是努力替自己的心意和幸福抗辩道,“嫂子都同我说了!慧衡姐姐是有意……反正等悉衡哥哥考完就是了!我不和你急!帝京根本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你!”
见这一招不行,杨令显立即改换战术,挨着妹妹坐下,垂头叹气道:“可惜,做哥哥的我只怕妹妹痴心错付啊……”
“什么错付?三哥你又胡说气我!眼下大哥在家,你当心我去告你的状!”听到这四个字,杨令仪立即紧张,却强撑着不肯服软。
“我说悉衡兄弟啊!他这次考得好,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嗯?”
“他考得好我当然高兴!来日悉衡哥哥金榜题名有望,说不定卓家一门还能出两个状元,有何不能高兴?”杨令仪道。
杨令显故意将叹气声拉得老长:“哎,我的好妹子,你心思单纯,哪知道朝堂里那些弯弯绕绕。悉衡兄弟这样出色,若真的金榜题名,以卓家眼下的清誉名望和卓大哥的官身能耐,怕是不知道多少公侯家的小姐排着队要赶着嫁新出炉的状元郎哦!那个时候你想想你……还有戏么?”
这话显然是稳准狠地击中了杨令仪心底的恐慌,她当即起身大声道:“我和悉衡哥哥是青梅竹马!哪是……哪是旁人比得了!就算那些家里想攀附他,卓家人是什么高洁的品性,又怎么会点头!”
她虽是振振有词,可声音里都透着慌乱,杨令显最爱看妹妹气急,此时得意地故作愁绪接着再补一刀:“是啊,公侯之家嘛,他们能推一定会推掉,我也是信卓家的。可是,妹妹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圣上赐婚,卓家就算属意于你,也是无法冒天下之大不韪推掉的啊……”
“皇上没事为何要……要赐婚啊!”杨令仪此时已是要哭的样子,眼圈都红了。
“妹妹忘啦?之前不是长公主放出风声来,说是太子越王与青山公主三位殿下都到了年纪,但圣上和皇后遭逢变故身体欠安,正是她分忧的时候,想着做姑姑的物色物色合适的人选,先挑着看看。妹妹你想啊,还有比状元郎更合适公主的么?更何况悉衡兄弟的品貌,啧啧,怕是小公主看一眼就春心大动了!别瞪我别瞪我啊!是是是,我知道,皇帝未必就愿意给公主找这样有功名的驸马,可还有好几个未嫁的郡主,诶?妹妹你不是还见过么?怎么样?她们容色和学识如何?你比不比得过?”
杨令显刚将话说出口便后悔了,杨令仪的嘴已是越来越撇,待他话音一落便再也忍不住当即大哭着跑出去。杨令显赶紧去追,然而妹妹一路跑到大哥房里,一头扎入嫂子陶南云怀中,痛哭不止,连道:“我不要悉衡哥哥考科举了……我不要他当状元了……”
第0章
杨令昭正在家中,听了来龙去脉,当即罚杨令显去给妹妹赔不是,然后要他在院子里打他十遍□□长拳,晚饭也不许吃了,可这也没能安慰杨令仪,最后小妹还是哭到脱力才勉强睡去。
夜里,陶南云自杨令仪闺房回到自己和丈夫的内寝,又是无奈又是好笑道:“小妹总算睡了,不过明日起来不知道还要怎么哭,得想个办法让她安安心才是。”
“你不是和卓家的二小姐说过了么?”杨令昭一面脱去铠甲一面说道,“他家和咱家一样,没有父母做主,我们兄姐就是长辈,咱们拿主意,两个孩子又情投意合,也算是定下来了。”
“可是……”陶南云接过丈夫脱下的铠甲,面色却也有些忧虑,“慧二小姐的意思是,她家大哥还没定亲,最小的弟弟抢在前头,是不是略有不妥?”
杨令昭也愣了愣:“怎么?卓司业还没结亲?他都多大了?哪有人这个年纪还不成亲的?”他一直在边关,又是武将,于京中文臣不甚了解。
“谁不说是,这个年纪的官身还不论亲,实在古怪得很。从前我以为是卓家的亲长故去前给留下什么指腹为婚的言定,毕竟他家经历过风波,后来没了音信倒也合情合理,或许是因此卓大人才一直寻觅故交恪守孝道,不肯冒犯先人美意,可我后来自慧二小姐处才知晓,他们家四个孩子没一个有父母之命,也没长辈给看顾亲事。”陶南云微微依靠在丈夫臂弯里,忧愁道,“悉衡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最难得的是和咱们四妹妹是梅尚青时便结识的情谊,两个人好得什么似的。万一悉衡真能一朝得中,结果却被人家捷足先登……我可不依妹妹的亲事这样混了!”
杨令昭抚着妻子的手掌,也不多思量,当即道:“这样,咱们在悉衡去考科举前将这婚事定下不就完了?到那个时候天王老子来看中他作女婿也得论个先来后到的理,便是圣上也不会横插一脚。”
“是这个道理,但卓家那边得先知会人家大哥一声。还有长幼有序这件事,也得明说到底怎么办才好,他不成亲,弟弟倒先议亲起来,别回头人家再觉得我们家失礼。”陶南云人温温柔柔的,可她嫁过来杨家便做起来三个弟妹的母亲,在亲事这般要紧事上绝不肯含糊。
“这是自然,阿云不必操心了,明日是大朝会,散了后我去找卓司业商议商议。”杨令昭安抚妻子道。
然而,杨令昭是武将,做事风格从来说一不二干脆利落,他选择的“商议”方式是带着两个副将在卓思衡下朝的路上堵着。
于是卓思衡刚一下朝正准备回去国子监,继续骂骂咧咧批阅那些小兔崽子们的模拟试卷,长长御道刚走至半路,就被两个佩刀的铠甲雪亮士将拦住,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果然自己出了解甲宽刃碑几步,对方看起来是有备而来。
而这时自二人后走出个更是威武的年轻将领,一双鹰目直盯着他看。
卓思衡满头雾水之际,来人忽然开口道:“卓大人,在下自边关归来,京中诸事不甚了解,想请教卓大人一事——卓大人你打算何时成亲?”
卓思衡于感情的事上“做贼心虚”,第一时间便觉得完了,是在军中有些亲戚朋友的林家人派打手找上门了。自己轻薄了人家的姑娘,如今被人这样指摘拿问,他除了惭愧的余地也无有其他,也是时候该负责任了。
一时慌乱后是更深的愧疚,自己枉费父母多年悉心教导,居然如此行事,实在无面目见九泉之下的双亲,不过亡羊补牢时犹未晚,卓思衡端正心思,郑重道:“请放心,卓家不是无信无义之家,我亦不是孟浪之辈,定然会有个交待,不日我便会求请家中长辈前往府上,将事情定下来。”
对面似乎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点头道:“好!卓大人爽快!那我家便等着大人的亲长,等到时再与大人把酒叙话,咱们今后便是亲戚了。”说完,便更干脆利落地带人撤了。
卓思衡站在御道上看人远走,虽是惊魂一幕,可回忆起云桑薇来,心中甚至还有些小激动。
当晚,杨令昭回到家中对妻子自豪道:“放心,你男人我都解决了!卓大人这几天就上门提亲,叫小妹别担心。”
陶南云没想到这样顺利,忙道:“那长幼有序的事……你也说了?”
“一码归一码,咱们先定下,他家自己的事自己安排去,到时候时机合适我们再结亲不也一样?”杨令昭在军中办事也是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毕竟从来军机不待,事情能解决一半就先解决一半,剩下的临头再想也不迟。
虽然仓促且不安,但陶南云仔细思量,好像自家去过问人家的亲事安排也是不妥,丈夫这样行事虽然鲁莽,却也有条理在,大不了之后找补,也不算唐突。
大家都觉得事情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真正的幕后“黑手”卓慧衡除外。
卓慧衡也是无奈之举。弟弟和亲事是本就在计划当中的,慈衡这件事虽是横空出世,可八字还没一撇,目前轮不到她放心思过去。至于大哥……才是最让她操心的那个!
她本是想借杨家给大哥一点压力,让他在婚姻大事上急一急,谁知好像哪里出了偏差。傍晚时分,卓家用过晚饭,四个孩子都在舅舅身边围拢,听他讲些蜀地风物人情与谲怪谈,这是他们几个人最爱听的,尤其舅舅声音温厚娓娓道来,俗气的故事仍能讲出跌宕和迷离来。
正讲到关键处,门却一阵风打开,卓思衡看着一屋子人都诧异望着自己,顿时面带惊惶,磕磕绊绊道:“我……我和舅舅说两件事……”
慈衡快人快语刚想问发生什么了,被心明眼亮的慧衡私下拽了拽衣袖,再给悉衡对过暗号,两人二话不说,领着表妹拉着慈衡夺门而出——却没离开。
出门后慈衡不满,正要质问,却见姐姐做了个噤声手势,四个人蹲在门外,非常不雅观得偷听起来。
可似乎卓思衡声音很小,听不清说了什么,只有支支吾吾断断续续的话语入耳,但舅舅满心欢喜的忽然高声却教他们听了个清楚:
“这是喜事啊!我是必然要走这一趟的!咱们东西也得都准备好,礼数不能错!让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