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舒服地喘息着,同时流出更多的泪水,他也喘息着拥着她躺下,轻轻解开她眸上覆着的发带,用指尖抚在她脸上为她试泪……
她平息后视线清晰地抬眼看他,他正轻抿着红唇微微笑着,那笑意是温和柔软的,但微垂的眼眸中,还是露出一丝悲悯。
她不解,她感到自己心中,又爱又怕得。她很享受这一夜缱绻,但又觉得他离自己好远好远,好似在高空俯瞰一般。她好像,没办法理解他是怎样的存在,由此便不自觉地感到害怕。
她往他怀里缩了缩,把脸贴在他的锁骨处,很温暖但也有点硌人。她突然就想清了,爱吗,什么是爱呢,她这样的女子怎么会爱人呢?
与其说是爱意,倒不如说就像是,独自一人在风雪夜里行得久了,手脚都麻木僵硬起来,这时突然出现一位美人,递送来一只温热的手炉,又拥她入怀。
没人会在这种情景下,不在抬头仰望美人面庞时以为自己对其生了爱慕。实际上,是真的爱慕这个人吗,不过是爱慕那点难得的暖意罢了。风雪夜太冷了,会把人心冻住,再也爱不了人。
“好些了吗?”听见他轻声问道,她才缓缓拽回思绪,在他怀中点了点头,他得到回应便从她身子里缓缓抽离开来。
她轻喘了一下,感受到随着他的抽离,体内的津水也毫不留情地逐渐流出,心头涌起莫大的空虚之感,她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动人无比的眼眸,缓缓开口。
“对不起,本来是应当,本来奴婢是来侍奉九殿下的,现下这般,却……嗯……这一夜,奴婢很舒服很享受,或许这辈子也就只能得这一夜如此了……”她现在很清楚地明白,她想攀附他的春秋大梦就要醒了。
“那如此,算作你我两清了可好?”他稍稍别过视线去,“你来时,我已大致猜到你的意思。从前你为我送药,挨了重罚,今日又在那般情境下,那么近地目睹了我杀死太子……”
“我是心中亏欠的,不好拂了你的意,甚至你来时也想过今夜若是两相欢愉,或可封你个妃位,但现下,你是怕我的,我不能害你……”
“对不起,奴婢不该,不应当怕您,您杀了太子,是您救奴婢于水火……”而说着她想起那一幕,又控制不住地发颤。
他搂紧她安抚,“不怪你,陡见了那光景,没人会不受惊的,更何况是我这般从来就被视为妖异之人,所有人从来便怕我,没关系……”
芳卉这时候明白了一点,他本心其实也是不愿让人惧怕的,甚至可以说他本性很温软,但他没办法改变人们都惧怕他的事实,又被逼到了杀兄弑父那一步上,便反过来利用这种惧怕树威。
她心中怜惜愧疚,但又不知说什么好,便听得他继续说道,“我不能纳封你,你既惧我,若是成了我的妃子,日后也同从前在太子身边那样,继续担惊受怕地度日,出了狼窝又入虎穴,何苦呢……”
“而若我不能信你,日后很容易心生猜忌,到时我手握生杀已久,我不敢保证权力会不会侵蚀掉我,你又毫无别的依靠,我很可能会害了你性命……”他痛苦地闭了下眼,似是在压住不好的回忆,“我不能让前朝的祸事重演……”
她听了想起他的母妃,想起从前无数得宠又失意的美人,心下便也明了,感念他竟有这般柔肠,她忍不住又悄然流出好多泪水来。
他再度为她拭泪,柔声说道,“今夜我也很欢喜舒爽,从前从未有的,你做得很好,不用为此难过。从明早,你可以不再以身侍人,与余下的姑娘们,只守着这东宫,安稳过日子便是。”
她听了有些激动地,泪眼朦胧地抬头望向他,“您的意思是……不仅是我……别的姑娘们……也都不会赶出去……?”
“是,除去有罪牵连的要处理,余下的妃妾有家的便归家去,无家无系的宫人仆从便继续留在宫中。”
“九殿下您真是厚德之人!不,应该说谢陛下万……”她激动得简直要起来给他行礼磕头,却被他轻笑着捂住嘴按住,“今夜便免了吧,明早才登基呢。”
“那……殿下明早还有要事……奴婢却惹您这夜没歇息好……”她又开始不安起来。
“不用挂心这个,歇息好了,若你不来,我怕是一夜无眠。”他温和笑着放开她起身,“天快亮了,我先去沐浴,你不要跟来服侍了,委屈你忍耐一下之后再清洗。”
“不委屈不委屈,殿下先去便是。”
她应声后便躺着歇息等待,倦意涌上来半梦半醒地,觉得他洗了好久……
听见他好像沐浴完走出来了,她才起身揉揉眼睛也去清洗了。
等她洗完,又是没有巾帕可用,正站着纠结,忽听得外面有敲门声响起。
“陛下,按照您的身量连夜赶制的龙袍已做好了,奴才给您送过来了。”
“进。”他冷冷应了一声,随后同开门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太监踉跄尖叫的声音。
“哎呦呦哎呦……陛下这是……奴才没……饶饶饶命啊陛下!”
“窝囊废物,拭剑而已,吓成这个样子,放下东西滚罢!”
“是是是!奴才这就滚!”
而后便又是一阵踉跄和关门声,真像是滚着出去的般。
她听得安静下来,从帘后悄悄探头瞧,只见他穿着干净的白衣站着,手中仔细擦拭着昨日被染满血的那柄长剑,现下已擦得银白光洁,锋刃隐隐折出寒光,瞧去确是让人心惊。
她缩回身来打了个寒颤,身上水珠已觉半干,好在现是盛夏不会受寒害病,她打算就在此间等待自然风干好了,但不想让他察觉再惹尴尬,于是用手不断拂水弄出哗啦声响。
等到身上干透了,她捡起自己昨夜脱在这的衣裳穿起来,正穿好打算拂帘出去,听得外面开门声响,她一出去便瞧见他迎着初升的日头踏出去的背影。
她被光线晃得有些看不真切,模糊见得他的身影好似微微回身道了一句,“朕不会再回来了,你可好生歇息。”
而后他便踏着霞光走远了,她不知是不是被晨光刺激得,再度不可自扼地落下泪来。
是啊,他不会再回来了。日后不会再有九殿下了,从此就只有陛下了。这场梦也该是醒来的时候了,此后也不要再梦。
昨日天幕如血,他沐光而下,她以为他是白衣的修罗,今朝天色如火,他踏光而去,她才知他原是金衣的菩萨。
如今渡过她,救她脱离那水深火热,也要远行去渡众生了。
他确是世间殊异之存,人人惧之疏之,却并非妖魅,世人大多辨不清魔罢了。
她哭过一番后浑噩回去自己屋里,倒头便睡下了,睡到接近晌午起来后,姐妹们都围到她身边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也唠叨起一些听闻。
听说昨晚一夜间,和太子妃一般,选择自尽了断的妃妾不在少数。
听说陛下酷刑处决了不少人,但对宫中无辜的女眷仆役太监倒是恩赦不究,下令自择去留。
听说先帝和先皇子们的一切后事都没让铺办,只几副薄棺收了葬入皇陵,宫中民间歌舞饭饮皆照旧。
听说天子寝宫连夜修缮了,重新召选殿中仆从宫人,要求日后无论听到看到什么都不许乱问乱讲,违者处斩。
听说那边月例高出好几番,可东宫中人不允参选,虽然那规矩没人听了不惧怕,但因着待遇仍是有不少人相争,姐妹们也很是艳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