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一一扫愁容,大起胆子凑近绘亚莉,并把她的两隻手都收进胸前,回说:「一开始我不明白,但从那座废屋里看见你的第一刻,就略有底了!」
「但你却不记得自己怎么死的?」绘亚莉感到难以置信,旭一的状况与蚩恰恰相反,但怎么会?这单纯只是人与妖的差别吗?
「我是真不记得…」旭一试图回想,却毫无头绪,「老实说,是等前天那位黑衣服的傢伙把锁链套上我的脚踝之后,我才彻底明白自己是真死了。那真是一股怪的感觉,毕竟我还觉得自己好端端的,能说、能笑,还能来见你。」
「前天?」绘亚莉倏地把双手从旭一胸前抽出来,并在地上坐直身子。不妙,这样时间只剩下…
旭一见状也坐起身,他不介意绘亚莉猛地把手抽回,甚至认真得帮她回溯一路走来这座猎寮的过程。他说:「你昏睡了一天一夜,绘亚莉。等黑黑白白的傢伙离开后,我就揹着你跟那两把大弯刀,走了一整个白天。的是,虽然我对我们所在的位置毫无概念,周边景色也极其陌生,但感觉冥冥之中有谁引导着我走来这里。那感觉就像是…你的式在帮忙一样。」
式?绘亚莉立刻转头查看四周,想找出蚩的身影,不过,虽然她没瞧见哥哥,却发现这处猎寮有些熟悉。
「我们剩三天了,旭一。我得先出去绕绕,确定我们的位置才行,你待在这不许跟来,明白?」绘亚莉连身上破烂的衣裳都没整理,便抓起两把弯刀揹上,出门前还特意往旭一的方向确认他真的有明白过来。
等旭一点头,绘亚莉才大步踏向户外。
虽说藉故要出来勘查位置,但其实绘亚莉是想缓过这身激昂的情绪。
太多了…绘亚莉将手压住胸口,她对旭一的情感太多了。
绘亚莉深深叹气,稍微活动过肩膀,把脖子转出清脆的声响后,便绕着猎寮巡了一圈。她没有花太多时间勘查,便认出这是蚩曾经盘据的寮舍,虽然他贵为长子和亚己属意的接班人,但他其实比鬼更不常待在家。这座猎寮是蚩的秘密休憩处,若他想暂别家族事务或继承人身分的压力,此处便是可供藏匿的地点之一。
鬼会知道这个地方,是因为小时候有次在人界闯祸,差点被人类法师收服捉拿,这件事让亚己气到抓狂,但她没把怒气发在差点杀死自己小孙子的凡人身上,反是一股脑地对鬼责骂、抽打。当蚩一回到家看到这副惨况,不仅立刻喝止了亚己的行为,还迅速把鬼带离氏族山头。蚩就这样领着鬼来到这处猎寮“避难”,过了三天安寧的生活。
「往昔不復。」绘亚莉不带情感得向星空黯淡的夜晚喃喃自语。
既然他们已经到了蚩的猎寮,就代表她离家不远了。旭一怎么有办法揹着她走上那么长一段路?甚至只花了一个白天?也许亡魂不用休息、进食,但…他的脚程可以这么快的吗?
绘亚莉在一处险坡上发现一块巨大的裸岩,它的基座隐身在树林间,顶端却略为透出树梢之外。她点地一跃,掠过几段古树的枝干,接着在巨岩顶上的窄小平台落定。山风在高处变得有些强劲,但绘亚莉仍是好整以暇得坐在岩顶上,好在现在已是春季,否则这风吹起来肯定不会像此刻这般舒适。
闇祸氏族世代居住的山头就在前方,层层叠叠的山峦起伏也无法阻碍绘亚莉认出家的方向。若能以妖的方式前行,月亮尚未没入群山前她就能抵达家门;但若要维持阴阳师的偽装,步行的三日内绝对不能有半刻耽搁。
「你带旭一来这里?」绘亚莉忽地开口问道。不用转身察看,绘亚莉也感觉得到蚩站在正后方,与她一起远眺同座山头。
「你差点就要没命了。」蚩的口吻不乏责难,但更多的是对弟弟没辙。
「空旷的猎寮就能救起我?」
「是我的妖力暂且维持了你的命。」
「笑话。」绘亚莉冷哼一声,要帮忙也不早点出手,等我被打个半死才来当英雄。
「…你不信也罢,」蚩从来就不接受她的挑衅,他硬是在平台的边角上与绘亚莉贴着身子坐下,「但那凡人倒很认命得抬着你走,我走再快也没跟丢过。」
绘亚莉瞥了一眼蚩的笑顏,那不是对亲弟的笑容,而是戏弄凡人得逞的愉悦感。
「无聊。」绘亚莉转过头,「他怎么换过衣服的?」
「兴许是遗族烧给他的吧。人类法师还在寻找他的魂魄,衣服是很有力的媒介。」
「着急什么,我可是被押着脖子奉命要准时送他回家呢。」
虽然绘亚莉本就有意领着旭一回到人界,但明、阎王与黖皊二使也真够厚脸皮,硬是要打着自己的名号来跟她抢差事。
「好在那颗人心只是此刻由你暂管,三天后还回去就没事了。」
「不然还能怎样?」绘亚莉语气不耐烦得回应,她知道不还出去会怎样,不就是旭一魂飞魄散、她妖力尽失吗?
「凡人自愿献心是一回事,妖族夺心嚥下是一回事,而要是他献心、你应允,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绘亚莉听了一愣,接着狐疑地问:「你刚提的第三个是什么状况?」
「就是正式与之“结缘”,你并未吸收他的精魂为食,而他也不会因你无法整全步入三途川,但你们的命途将紧紧相系,无视轮回往復。」蚩突然直视着绘亚莉,态度严肃得说:「妖族与凡人命途廻异,与凡人结缘无非是找罪受。你也许会记得他的生生世世,却也得反覆遭受失却之苦,待你命数将尽之际,凡人可会感念你这累世情分?不,凡人只会再次轮回,而你则成为他后世踏足的一粒尘土。」
绘亚莉在蚩的敦敦训诫下沉思片刻,接着轻吐一句:「你怕我跟凡人结缘?」
「我是警告你切勿与力田旭一结缘。」蚩加强了语气,他的情也随着肃杀起来。
「我有这么傻?」绘亚莉弯起嘴角,一副目无馀子的模样。
蚩难得发出短促的叹息,无奈得说:「我很了解你,鬼。若装傻可以得罪天庭、下犯冥府,不管谁要你扮成蠢材,你还会拼命成为智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