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父亲不肯重视与她的父女之情,那她全都抛开,也并非什么难以承受的事。
崇帝在她身边躺了下来,两人身上盖着一层薄被,遮住最私密的地方。
何昭昭的脸贴着崇帝的胸膛,默默听他的心音,仿佛唯有这样,自己也能沉静下来,灵台一片清明。
“陛下,妾有话想说。”她声音多了几分清冷,异于平常。
“怎么了?”崇帝摸着她的乌发,在鼻子上嗅了嗅味道。
“那日陛下与魏王殿下的谈话,妾听得一清二楚。”
崇帝的笑容隐去,脸沉了下来。
哪怕他一直知道这是事实,当对方这么与他袒露真相时,色仍有些更改。
“妾知道父亲犯了大错,勾结藩王意图夺取皇权是诛族大罪,妾不敢苟同父亲的作为,但求他能有所回转,别累及众人,祸害天下百姓。”
谋朝篡位必定要起兵攻国,平王哪里来的兵,只能是在藩地私自练兵。
然而皇帝给藩王的兵不过足够他们自保,不足以举兵攻上。倘若能到达谋朝篡位的程度,必定是勾结其他藩王与地方军政官员,才可有此能耐。
官官勾结是大事,更何况何还是尚书令,是中央的行政大员,诸多要事皆经他手。但凡何敢反,他能联合兵部与地方,让反军一路北上,届时崇帝有再多禁军,边疆有护卫他的百万大师,未必能在短时间抵挡得住。
一旦战火纷飞,受苦的永远只有百姓,那些反军的将士,未必都是拥护平王的,只不过是为了为首之人的一句起兵誓言,让他们成为叛乱的贼子。他们本该是大齐的勇士,是面对外敌,守卫国家的英雄,却无端被扣上敌寇的骂名,万不应该。
这些都不是何昭昭想要看到的,她希冀的是天下太平,海清河晏,子民们安居乐业,崇帝也没那么多的烦恼。
他是个明军,何昭昭不想让他死,不想让他丢弃了这大好的山河,她宁愿背负不孝的冠帽对抗父亲,虽然她力量不足,或许说出来也并没有什么作用。
“昭昭只是个弱女子,或许做不了什么大事,既无玲珑谋略,也没什么雄心壮志,但求陛下他日惩治何家时,不要累及无辜!”
包括她在内的何家人应当一死,何、高卿意、何霜梦及何绍安,都难以逃脱。
何府的小辈里,何霜梦虽与她不合,本性刁蛮,但实际上没什么极坏的心思,何绍安为人瞧着谦逊,她接触不多,但仍有些动容。
诛灭三族也就算了,何府的那些下人也都是无辜的,将他们打发也就算了,若真要他们一同丧命,是万万不该的。
“前些日妾偷偷寄了封书信回去,原本想要劝阻父亲,但他执念已深,并无转圜的余地。父亲提出要妾为何家的女儿安排入宫,侍奉陛下,借此让您掉以轻心……”
崇帝察觉胸前湿了一片,低头一看,见她泪水涟涟,暗自哭得梨花带雨,心都软了。
为她擦拭那些晶莹的珠子,吻了吻她的眉心:“朕都知道。”
“您不知道!”何昭昭紧紧搂着崇帝的腰身,“妾自知父亲罪孽深重,他日被陛下赐白绫或赏鸩酒,不敢有所怨言,但求不要祸及妾的母亲!”
林栖言已死,但她不曾研究过大齐的律法,不知这样的大罪会不会让九泉之下的母亲处以鞭尸之邢。
大齐的罪罚不算严酷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但她还是怕,发抖的怕。
她的泪止也止不住,崇帝尝在口齿里,只觉得这些泪比以往咸涩许多。
以往的泪是欢爱时甜蜜的印证,但此刻的泪,是甘愿赴死剖心置腹的痛彻。
她没对崇帝说过母亲的事,她以为崇帝只当她是何平妻所生的的嫡女,不知道她的那些往事。
但崇帝会去查,早在第一次闲庭漫步卧芳苑,听她支支吾吾不肯细说时,就遣暗卫去查了个彻底。
林家过往,代嫁入宫,乃至何与林栖言的经年旧事都跟抖筛子似的撒在他眼前,他哪还有不明白的地方。
何不肯把她当女儿,而把她当工具。
何不肯疼她,但崇帝偏偏对她狠不下心。
要她死,他又怎么舍得?
“朕自有筹谋,安心睡吧。”他轻轻拍着何昭昭的背,如哄襁褓中的婴孩一般哄劝她。
何昭昭像小猫一样小声地呜咽,到最后沉沉眠在崇帝的怀里,但手臂抱得他很紧,一点也不肯松开。
实际上,是一辈子也不想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