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像萧衍这样的人,就算真化成犬狼,大概也不会让尾巴出卖自己的情绪。
他是习惯压抑隐忍的人,面上不会有丝毫波澜,因此他将所有七情六慾压缩进眼底,我看得出来,他的眼睛会说话,比嘴上的话还多。
而此时,藏于眼睫下的黑眸正说着一句无奈:我该拿你如何?
于是我捧起他的脸颊,仰着头,吻上两瓣冰冷,用行动回应无声的问题。
以防伤口再次遭到摧残,这个吻一触即放,谁都没有多馀留念。
水已经擦乾了,我放下毛巾,拿起搁在桌上的优碘,用棉花棒沾了几滴药水,接着涂抹在绽开的皮肉上。
我掐着棉棒替萧衍上药,专注仔细地带过每一个地方,他则闭上眼睛享受我的服务。
这一刻愜意让我想起数年前的春天。那时每天都风和日丽的不成样子,但我没有像同年龄的青少年一样,一休假就想往外廝混,而是拎着大包小包到医院当义工。
那个人罹患末期癌症,时日不多命不久矣,唯一的儿子嫌照顾麻烦,钱付了就把人扔在医院病房里,说好听点是安寧,难听点是等死。这款不孝子自然不愿花太多钱在照护上,虽然被遗弃是情有可原,但我跟他怎么说也有点交情,便自告奋勇地担任假日看护。
病房里,男人静躺在病床上,胸膛起伏极大,好像光呼吸就耗尽他毕生力气。
他已经好久没醒来了,失去自理能力的他连闭嘴都做不到,每次见他都是张着大口昏睡,过度乾燥的嘴唇皸裂成块,实在不符合往日伶牙俐齿的模样。
所以我每次都会稍稍帮他清洁,以保留他最后的尊严。这不怎么难,护理师教我一次就会了,只要拿沾湿的棉枝擦拭嘴唇周围即可,不费力气,只需耐心。
病房很安静,只剩时鐘滴滴答答地响,时间彷彿凝在这一剎那这一空间,久了还真嗅出点安寧的意味。我时常抹着抹着,思绪就飘到窗外远方。我记得那时候最常思考的问题——如果连尊严都需要他人施捨给予,这样跟死了有什么两样?
然后又陷入死胡同,又觉得这问题是在打自己的脸。
我的尊严何尝不是他人施捨的。
所以我也该死吗?
「喂。」
手里的动作一顿,思绪倏地被萧衍的叫唤截断,我有点如梦初醒地望着他。
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蹙起的眉头指责我的不是:「是要涂几层?皮都给你涂成黑的了。」
无意间,他的伤口被我涂上厚厚一层优碘,深褐色的药水反射出滑腻的光,和肌肤相衬起来突兀极了。我回过,乾笑几声,扔掉棉花棒与污浊的往事,再拣起ok绷,对准伤口位置,小心翼翼地包裹着皮肉,不敢有一丝怠慢。
将一圈胶布的边缘平整贴牢,我拍拍手心,欣赏起自己手下满意的作品,不由得讚叹:「真好看。」
也不知道萧衍听不听得出来我话里的主词是谁,他顾着扬起歪斜的淡笑,对我拋下一句「我去买早餐」后便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