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碧柳口中的冰碗乃是一样消暑鲜品。
寻常情况下于小碗中铺上碎冰,碎冰上是新鲜的藕片、莲子、菱角等时令鲜果。若要口感更丰富,可另又佐以蜂蜜、寒瓜、蜜桃、核桃仁一类的鲜果与干果等。
尚在闺阁中时,云莺在炎热节气便常贪恋这一口吃食。
碧柳一直在她身边服侍,自然晓得这些。
云莺望向大宫女碧柳,眼底浮现浅浅的笑:“记得多放些甜瓜和蜜桃。”
碧柳当即笑着福一福身:“是,奴婢省得。”
几句说笑将碧梧的话彻底截断。
云莺却没有当真忽视自己这个大宫女。伸手示意碧柳扶她起身,她一面走向罗汉床一面不紧不慢道:“明日要去朝晖殿请安,左右得出门,今日便先不折腾了。这样的天儿,外头实在晒得厉害。”
碧柳扶着云莺在罗汉床上坐下,好问:“娘子想要去哪儿?”
跟在她们身后过来的碧梧执壶为云莺倒一杯茶水,听言也问:“你去取冰时,难道不曾听说过些什么?”
“听说什么?”碧柳茫然,又慢慢反应过来,几息时间笑道,“娘子,奴婢去取冰时遇见顾美人身边的大宫女。昨日顾美人在桃园见着陛下,得了不少赏赐,今日她身边的大宫女便抖了起来,恨不得拿鼻孔瞧人。不说奴婢,连对冰库的公公也颐指气使的,当真叫人叹为观止。”
皇帝许久未踏足后宫,妃嫔们等闲便见不上皇帝的面。
因而如这样的见面也显得稀罕,何况有所赏赐,心思浅薄一些的,难免为此在人前也得意洋洋。
见碧柳只将这事当作笑谈,碧梧说:“终究顾美人在陛下面前露面了。”
云莺淡淡一笑,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温热的茶水,不疾不徐道:“可见顾美人是有福气的。”
又掠过这茬不再多言,只是吩咐摆早膳。
碧柳便应声而去。
从旁打扇的碧梧看着分明对皇帝不上心的云莺,一时更加发愁。
云莺的确对皇帝不大上心。
其中因由她没办法对任何人提起,哪怕是碧梧与碧柳,但于她自己而言,这理由是十分充足的。
她实为重活一世的人。
在一个多月以前,本年纪轻轻病逝于床榻上的她莫名重回十七岁的年纪。
十七岁的她初初入宫,尚且是住在云溪宫清竹阁的一名小才人。
妃嫔之中,才人是从五品的分位,很不打眼。
起初发现自己回到十七岁,回到仍为“云才人”的时候,难免有种不甚真实的感觉。但在日复一日不变的境况中,她也接受这样一个全然不可思议的事实。
随即又深思过日后的打算。
前世病逝之际,她堪堪二十四岁,算起来是七年时间。
七年间,她从才人一路升为四妃之一的淑妃,是六宫之中最受宠的妃嫔。
同样在那七年的时间里,她有过两个孩子却都早夭,弥留之时得到周太后一句报应不爽的讥诮。
她明白周太后为何会如此评断。
恋慕皇帝的她在那七年间为得到皇帝宠爱,爬到更高的位置,费尽心思。
彼时她同样成功了——步步高升,宠冠六宫。
之后呢?
之后她一病不起,就此香消玉殒,便也什么都没有了。
重回十七岁,回望那七年,云莺忽然觉得很不值: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七年换来的淑妃之位、帝王盛宠,一朝身死,悉数变成过眼云烟。若她这一世依然只有短短七年,重走旧路有何意义?
反而遗憾既已入宫便再难出宫,否则她可以拥有更多不同选择。
但现下她是皇帝后宫妃嫔再难更改,唯一能做的选择是不再如前世那般处心积虑去博些虚无缥缈的情爱。
悠闲度日不好么?
才人的分位的确不高,可好歹也独居一阁,有小厨房,日子不至于难过。
有过前世经验,兼之了解皇帝脾性,只要她表现得安安分分,哪怕没有多少宠爱,每年照样有机会晋升个一品半品的。在后宫待遇自然会慢慢的升上去些。
六宫的妃嫔她也都熟悉。
这些人往后即便在她面前耍心机、耍手段,她要保全自身同样不难。
思来想去,云莺着实提不起劲重走前世老路。
尤其这些日子体验过每天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愁,当真舒坦至极,愈发生不出那些心思。
碧梧的忧心她了解,亦晓得是为她考虑。
前世碧梧和碧柳皆对她忠心耿耿,这一世她同样不会亏待她们。
不过对皇帝多上心之类的期待,她恐怕是很难满足了。
既然时日不长,她不想如前世那般为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