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都冷。
狱卒低头,居高临下地挥下匕首。
而霍皖衣凝视那冰冷的刀刃,仍旧不为所动。
“放肆!”
有人从门外冲了进来,用力将狱卒押下,勒着人的臂脖以巧劲震掉他手中的匕首,再一踹腿弯,教那狱卒跪倒在地。
霍皖衣侧首看去,见那道身手极佳的黑影让开,露出门口的人影。
刚才发出声音的就是这个人了。霍皖衣淡淡收回目光。
那人臂弯枕着拂尘,帽子压低,半躬着身,颜容严肃地高声唱喏:“奉圣上口谕,罪臣霍皖衣,免除死罪刑罚,令其三日后与谢相完婚——若有不从,就地格杀。”
语罢,这位传话的公公脸上又挂上讨好的笑意:“恭喜您了,谢相夫人。”
霍皖衣长长的睫羽抖颤一瞬。
“谢相?”他迟涩地发声。
很快有人从旁侧走近,向他呈上了谢相求娶相送的聘礼。
一块破碎到再也拼不回去的铜镜。
霍皖衣低着头与这铜镜里的自己对望。
良久。
他喉间滞涩着,发出一声难堪的笑音。
……谢紫殷还活着。
被他刺了九剑,丢进冰凉河水中的人,竟然还活着。
霍皖衣在两日后的黄昏被送进了丞相府中。
新帝朱笔亲赐的喜事,却因为他的满身罪孽而变得不那么欢喜。
他没能走正门踏进这座陌生的府邸。
霍皖衣一路行去,隔着高高的院墙,听到的不过是众人粉饰太平的恭贺之声,说尽好话,甜言蜜语——真心不真心的,谁都不在乎。
明明是新婚。
他却连谢紫殷的面都没见过。
没有人送亲,他也没得一顶八抬大轿,至多换上了喜服,被人按着盖上了盖头,又浑浑噩噩被推进觥筹交错的喜宴里。
直到绸带一侧被他紧紧握在手中,霍皖衣才忽然发现,他躲过了被赐死的命运。
——那本该是命中注定的,先帝一倒,成千上万的“忠臣良将”要随之而去。
霍皖衣认为自己也该是先帝的忠臣。
而他到底没有死,他甚至站在人人庆贺的,得了新帝允肯的喜宴里,接受众人的祝福。
那些祝福或真或假,霍皖衣都不在乎。
他在唱喏声中拜过天地,拜过高堂,在喜乐声中又被送回洞房。
霍皖衣无端想起当初。
十九岁的谢紫殷,温柔雅致,君子如玉,可以说是盛京才子中最得人心的一个。
他们初见于楼阁顶层,能览尽盛京的地方,在初春,枝头新蕊相探,他至今还记得是哪只栏杆被谢紫殷莹白的手抚过,哪枝绿芽受过谢紫殷的凝看。
他无疑爱过谢紫殷。
但那种爱比起权势、地位、名利,比起帝王的恩宠,赏赐所带来的尊严而言,微不足道。
他还记得当初走马观花,盛京的繁华也配衬不了谢紫殷的美好。
世人都爱侠客、诗人,而谢紫殷让无数文人为之心折。
霍皖衣那时也不过十八岁。
——可他已经是帝王的武器,帝王的心腹,一把出鞘必要见血的利刃。
他们很短暂的,在初春、盛夏,仲秋,许诺过毫不作数的生生世世。
谈一辈子尚且天真。
更何况海枯石烂?
永永远远这种话,霍皖衣觉得自己是不会相信的。
他迷恋谢紫殷的完美,享受和谢紫殷相处的每个刹那。
但快乐总有极限。
而霍皖衣更是个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小人。
他心狠手辣,他卑鄙歹毒,他能为了权势名利做无数人共愤的恶事,并且至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