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霍皖衣,却是格格不入的那个。
他生于淮鄞,身份低,于是屡遭冷眼,家世错,于是人人可轻贱嘲骂。
霍皖衣从很早之前就发誓。
一定要走出淮鄞,去天下英豪汇聚之地。
——他要站在最高峰,将一切曾轻视他的,被人奉上高台的人踩在脚下。
霍皖衣做到了。
他如今能可悠闲地坐在昶陵城最大的酒楼中,一间单独的雅间,温和舒适的座椅。
配上浅然熏香,微风淡茶。
霍皖衣正阖眼小憩。
大抵两盏茶后,有人推门而入,隔着圆木桌站在了霍皖衣身前。
他睁开眼,仔细看了看来人,挑眉道:“原来是你啊,罗大人。”
罗志序沉着脸坐下:“你猜到是我。”
霍皖衣道:“我没有猜,只是在想,如果这件事真有有人相助,那求助谁都不如来求助你。所以来见我的人会是你。这一点,我从未猜过。”
罗志序讽笑:“霍大人实在才高智绝,算无遗策。”
霍皖衣撑颌浅笑,眼底幽深无光:“要是你来见我,是为了说这种话,那你不用来见我了。我自有另外的方法完成任务,你并非不可取代的。”
闻言,罗志序嘴唇动了动,膝上双手捏拳,青筋毕现,如在忍耐什么。
不过片刻,罗志序展颜笑起:“霍大人说的什么话,大家同为一人做事,自当好、好、合、作。”
霍皖衣轻轻应一声,然后站起身来,侧首居高临下地看着罗志序。
他道:“我其实从不与人合作。先帝在时,我一人统管所有事务,都能将任务完成得很好。但今时不同往日,陛下信你,于是让你来同我一起解决事情。你如果反反复复、举棋不定,教我以为你废物到帮不成事,还要给我惹事。”
“那就休怪我再让你体会体会,我霍皖衣是个多么无情无义的卑鄙小人。”
他语罢一顿,带着几分笑意发问:“罗大人,你能懂我的意思么?”
对于霍皖衣而言,言说他阴险狠毒,他亦可笑纳此说。
只是从前身居高位,得皇帝宠信,万千恶言都落不到他的耳里,恨他入骨的亦不敢争势。大家粉饰太平,拜他求他,无论从何处相见,都要卑躬迎笑,唯恐他一本奏折参到陛下面前——甚至于以霍皖衣的地位,奏折亦不需要,他自己一人足以铲除异己。
可这位年纪轻轻的尚书仆射,从登位直至先帝驾崩,一次也没有为自己“铲除异己”过。
他的敌人遍布天下。
有才有能的,有权有势的,民心所向的——比比皆是。
而霍皖衣错过了在最后的时机铲除他们。
如今也就要承担无数的风险。
也许他行走到任何一座州府城池,多的是人想要他的命。
但霍皖衣偏偏不想坐在相府里毫无意义的过一生。
他活着就是为了争权夺势,为了掌控自己——除此之外,霍皖衣的追求少得可怜。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他唯一求过的人是谢紫殷。
他连先帝都不曾求。
罗志序沉默着领路,走在前方,霍皖衣看不见他的情。
但看这人宽阔的肩膀背影,就能看出被他一番话说得心情不佳,正在强忍怒火。
因为霍皖衣的态度,罗志序只能顺着他的话许诺:“我自然会为了陛下好好办事,你与我合作时,我不会抱有成见。”
多简单的一句话。
可是对于深恨霍皖衣的人而言,要他们说出这种话,无异是在他们的心头割刀子。
天边斜阳余晖扑洒而至,青石板上映出一道赤红。
霍皖衣跟着罗志序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儿,最终,他们两人在一座废弃的庭院里停下。
罗志序道:“就是这里。”
霍皖衣眨了眨眼,正欲开口照着他们的戏本配合,颈下便是一凉。
有把刀颤抖着放在他的颈侧。
他听到有人说话,语气里有几分得意:“霍大人,我们终于见面了。”
……到底是没有握过刀、拿过剑的文弱书生。
霍皖衣想。
嘴上得意,手却抖得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霍皖衣才是那个执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