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紫殷又问:“杨大人呢?”
“与下官一样也是两年。”
“哦?”谢紫殷翻开奏折轻笑,“一直留在明堂殿,是否会觉得太不公平?”
“下官不曾这样想过。”应答的声音凝重许多。
谢紫殷道:“这么说来,孟大人是愿意任劳任怨——在这明堂殿做一辈子的录事官员。官居六品,便是孟大人毕生所求么?”
饶是孟大人自持冷静,还是被这句莫名而出的问询惊得心颤无措。
“下官……”
谁知谢紫殷却不听他言语,蓦然莞尔。
“怕什么,本相又不是豺狼虎豹,还能因你答错一个字便要治罪于你?”
那张俊美的脸上不分喜怒亦不明情,静了片刻,谢紫殷道:“若我是孟大人,就绝不会甘心只做一个小小的六品官。人想要得到什么,便需为此努力。孟大人以为呢?”
话虽如此,落在孟大人耳中,反倒让他心一松。
“谨遵谢相大人教诲……”他恭敬应声。
待孟大人离开,一直坐在旁边的官员迟疑着出声:“……相爷为什么要对孟大人说这些?”
闻言,靠坐在软榻上的谢紫殷淡淡一笑,手中抚着印章道:“朝堂会越来越乱,各方势力之间的擂台会越摆越多……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能培植属于我自己的势力呢?”
他一番话语情真意切,好似心中想的就是这般。
殿试那日盛京依旧下了一场雨。
似乎是缘分使然,霍皖衣从这熟悉的长巷穿过时,又一次望见那些花叶连枝。
江山换了主人,风景依稀如昨。
霍皖衣眉目秾艳,一眼看过那些风景,面上就显出几分笑意。
大臣们各站两方竖排作列,皆是朝服戴冠,不怒自威。
人群就站在含元殿的长阶之下,学子们停住脚步,齐齐向着君王所在的含元殿跪地叩拜。
直到诸位学子站起身来,便有内侍高声宣读殿试规则,直至消息通达内外,学子们高声应是,方才各自归位。
霍皖衣的位置在正对着含元殿的地方,亦是百官所能望见的最前面。
他是两榜头名,不出意外,便是本朝的第一个三元及第。此般殊荣,任谁见了都眼红不已。
内侍又一句高声唱喏。
霍皖衣将此次殿试的题目在桌上铺展而开,垂眸观视,不由得一怔。
与含元殿外紧张地奋笔疾书的考生们不同。
殿内冷冷清清,绕过一侧的隔门,才可见到帝王的身影。
叶征正与谢紫殷隔桌对座,落子设局。
刘冠蕴亦在其中,不过却是手捧书籍,不曾分去看那棋局走势。
“你出的题也太难了些。”叶征拈子抱怨,“若是谁都答不出来那该如何是好……就算答出来了,答得好便罢,若是答得不好,朕点人做一甲,都觉得害臊。”
谢紫殷执子放下,不为所动道:“陛下何必忧心,要是谁都答不上,也是他们该羞愧,而非陛下。”
“你就不怕霍皖衣也答不上来?”叶征问。
“臣怎么会怕呢,”谢紫殷漫不经心地封堵出死路,在叶征满口的‘这盘不算’里轻笑,“臣之所以出这些题,难道陛下不知道是臣刻意刁难他的么?”
叶征干脆伸手将棋局打乱,见谢紫殷情依旧,叶征心放松,笑意盈盈地重新开了一局,落下第一颗棋。
“朕知道,”叶征偏头看向刘冠蕴,扬声道,“刘相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朕要他引经据典,他倒好,不知从哪里看来的‘典籍’,非要出个这样怪的题。”
“深山狐见一物,以为仙,叩首千次不得应,遂化魔作恶,涂炭生灵,百余年后,狐旧地重游,再进深山,惊又逢此物,怒而击之,反受其害,当场恶毙而亡。此物曰,苦守百年,幸尔为祸苍生,造化大功德。”
谢紫殷语声缱绻,似吟诵笙曲一般,将自己此次殿试列下的题目重读了一遍。
“谢相大人若是出家求道,方是前途无量。”刘冠蕴捋着胡须笑道。
叶征道:“那朕可以为谢卿建一座新道观。”
“谢过陛下抬爱,”谢紫殷亦是笑道,“臣满心七情六欲,对出家可没什么兴趣。便不劳陛下破费了。”
叶征古里古怪地看他一眼,嘀咕道:“你让朕破费得还少么?”
纵然是说得小声,此间屋中只有他们三人,声响可谓落针可闻。
“那都是陛下自愿的。”
“……朕开始后悔了,”叶征叹息,“刘相是个和事老,只会坐在这儿两不相帮,朕一人对你一人,那还勉强算得公平。要是等你的心肝宝贝儿入了朝,朕就是一个对两个……自古双拳难敌四手——”
“咳咳。”刘冠蕴忽然轻咳出声。
“……”
叶征的那句‘手’字出了口,余下的话语便被他生生咬紧牙关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