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早朝,踏入含元殿的次数,可谓屈指可数,趋近于无。
如今他未变名姓,未换容貌,正大光明以殿试头名的身份踏入殿中,如时移世易,沧海桑田之变化,令他心生感慨。
“霍皖衣……拜见陛下——”
他面见帝王,垂眸不直视天颜,跪地叩拜,起身拱手持礼,其气度泰然,叫诸多官员不由侧目。
最叫人好的莫过于谢紫殷的态度。
世人皆知谢相有从龙之功,简在帝心,为天子心腹,能求得的东西不胜枚举,堪称是只手遮天。其权柄之盛,当世罕见。
然而谢紫殷身有如此殊荣,却只向帝王求了一件事。
——求娶被关在天牢里的霍皖衣。
霍皖衣其人,是先帝走狗,千夫所指之罪人,所犯罪行罄竹难书,合该受千刀万剐之刑。
但谢紫殷偏偏就是只求了这一件事。
不仅如此,帝王赐婚,便意味着霍皖衣并非没有名分,糊里糊涂嫁去相府,而是有名有分,领了天子旨意的正室。
古来断袖分桃之风不在少数,皇亲贵族亦有人钟情此事。
可是为一个男人求帝王赐婚,却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然而无人敢言一字不是,无人敢说这有违天理——言官御史尚闭口不言,更何况他们?
纵是荒唐,也已板上钉钉,再无转圜余地。
偏巧在霍皖衣为救驾身负重伤的时候,又凭空冒出个同名同姓的人,更是在科举中一朝得魁,先后做了小试大试的头名,是个闭着眼睛都会被钦点状元的才。
这实在太巧。
任谁的心中都有蹊跷猜想。
但在面对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时,他们都没有胆量出言质疑。
一个是当朝丞相,官居一品,帝王心腹,得罪了只怕是官运到头,连人头都可能不保。
一个又是新科状元,前途无量,得罪了亦是给自己凭空树敌。
就是如此,众官员对此三缄其口,权当这位状元就只是同名同姓。哪怕见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也要装作自己没见到,能做哑巴,便当个哑巴。
心念无数,却也只是瞬间。
察觉到部分官员投来的探究目光,谢紫殷偏过头去,双眸扫过,就惊退了无数双眼睛。
叶征道:“你的文章做得不错。”
无需呼名道姓,帝王唱名状元,指点一二,是历来的规矩。
如先帝,唱名一甲时是三人齐入,只留一字“善”,便算是天恩浩荡。
新帝此番,可谓做足了礼贤下士之风。
霍皖衣再俯首叩谢。
叶征道:“你文章气度不凡非常,担当得起一甲头名,状元身份。传,今钦点霍皖衣为一甲头名,赐进士及第。”
话音将落,即有内侍高声再传:“传陛下谕旨,钦点霍皖衣为一甲头名——赐进士及第——”
“传陛下谕旨,钦点霍皖衣为一甲头名——赐进士及第——”
声音飘摇回荡于含元殿内外,殿外人影绰绰,皆是闻声仰首,目光停在含元殿的金阶上。
梁尺涧淡淡笑起:“不知我与文兄,谁才是榜眼呢?”
文子卿跪在他身旁,闻言抿了下唇,冷声道:“不敢与梁公子相较。”
“……这,”梁尺涧苦笑,“在下又改不了自己的出身,文兄何必因为我的身份而与我不再结交。”
文子卿看他一眼,调转回头,依旧是沉默不语。
待帝王二次唱名,内侍高声传唤:“宣——梁尺涧入殿觐见!”
这句在旁人听来合乎情理,毫无意外,一些与梁尺涧有过几面之缘的学子,更是在旁悄声道喜。
就连文子卿也是一派泰然,仿佛早有预料。
唯独梁尺涧满眼错愕,有苦说不出地指了指自己,在内侍的又一声传唤中,他认命起身,步步迈上金阶,走几步便叹一口气,半点儿没有成为榜眼的喜悦轻松,反而步履沉重。
进了含元殿,梁尺涧跪地俯身,叩拜帝王,直起身时目光哀怨地望了刘冠蕴一眼。
刘冠蕴捋着胡须,迎上他的目光,缓缓摇首。
两人之间眼交汇,做了场无声无息的交谈。
“怎么我会是榜眼?”
“……我尽力帮你往下放了。”
但是他们棋差一着,没算过谢紫殷的九曲心肠,不得不认命。
直至金殿传胪结束,含元殿中众人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