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注?”杨如深疑惑地睁大双眼。
孟尤情道:“我赌杨大人会高中状元……谁知道呢,那年有人做了状元,却狼狈不堪,像个丧家之犬一样流落在偏远之地,至死也没回来。”
他们昔年赴京赶考,都立过大志向。
孟尤情与杨如深两人虽与一甲错肩而过,却留在盛京多年,哪怕新帝改朝换代,仍留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唯有当年那三个豪言壮语傲气凌然的人,因为轰动朝野的一桩大案,就此被贬谪出京。
若是霍皖衣也在此处,必能叫破那位状元的名姓。
——庄易喻。
然而孟尤情提到这位状元的时候,情近乎讽刺。
杨如深也没有错过这个情:“孟大人似乎很讨厌庄易喻。”
“因为他有雄心壮志,却眼高于顶。除却他自以为值得结交的,他对谁都是不屑一顾。”
孟尤情叹了口气,又道:“他的重情重义,说得好听才是重情重义,若是史书由我来书写,我只会说他感情用事,难堪大任。”
杨如深道:“孟大人是否也觉得当年他莫名被贬谪十分蹊跷?”
孟尤情道:“陛下的心思不过两种,一种是给我们看的,一种是给我们想的。看的便不用多想,想的就要多看。杨大人以为又有多少人想过这件事?”
“多少人?”杨如深问。
“同榜进士里的所有人都想过。”孟尤情道,“唯有庄易喻和潘才熙没想过——但凡他们想过一刻,也许如今坐在明堂殿里的你我,才会是他们。”
杨如深动了动眼珠。
“孟大人是想和我合作?”他好似终于懂了孟尤情的意思。
于是孟尤情轻轻颔首,微笑道:“反正杨大人应该已经猜到霍皖衣的身份……我现在站在谢相大人的一方,杨大人能否看在多年同僚的份上,也和我站在一方?”
天边响彻惊雷时刻,大雨瓢泼而至。
长街上行人匆匆,撑着伞的亦要被风刮来的雨扰得不能视物。
霍皖衣就坐在高高的楼阁上看他们匆匆避雨,像游鱼在水中争游。
他一如当年般抚摸着手中的信件。
那是莫枳自勤泠寄来的急信——措辞直白,好像恨不得能快马加鞭赶回盛京,把这封信的内容在他耳边念上一遍。
霍美人你千万要小心,我问过我爹,他说现在的谢相是个疯子,可能还是个变态,我也是害怕你吃亏特意给你写信,你要是害怕就回信跟我说,我再怎么也要赶回来保护你。但是你最好不要让谢相发现我们之间眉来眼去,不然他醋意大发把我凌迟处死,你想救我都救不成,我爹也不行。
初时看到这封信时,霍皖衣委实震撼了那么片刻。
送来急信的展抒怀干脆也留在楼上,坐在霍皖衣对座,一边摇扇一边吃着碟中水果,嘴是半刻也未停过。
霍皖衣道:“你怎么敢帮他的?”
展抒怀满嘴塞着水果,闻言快速咀嚼了几下,含混道:“他爹是莫在隐!”
霍皖衣道:“他爹是莫在隐不假,可我的夫君可是谢相大人……权臣所能做到的事情,展兄应当十分清楚。就算莫在隐富可敌国,也做不到以商贾之身对抗朝廷。”
展抒怀把最后一口水果咽下肚子。
他道:“但是我送信给你,看在大家兄弟一场的份上,我未必就会被谢相大人抓住处死,但如果我不送信,我必定会被莫公子小心眼地报复,人财两空可不行。”
他说得不无道理,霍皖衣轻轻颔首,忽而道:“但你今日送信的时机很不巧。”
“怎么不巧?”展抒怀又往嘴里塞了颗葡萄。
然后在他半眯着眼享受美味之时,雅间正中的屏风后绕出来一道浅紫色的人影。
展抒怀:……
一口葡萄哽在喉里,展抒怀瞬间冷汗直冒,也不知道是被酸的,还是被吓的。
他飞快起身,向着那道人影的方向躬身施礼,险些当场跪地磕头:“……咳、咳咳咳!见过相爷。”
谢紫殷淡淡应了一声,从他身边错身而过,撩衣坐倒在霍皖衣身侧。
那只手取走霍皖衣手中的信件,谢紫殷掸开看罢,轻笑道:“莫公子倒是个妙人。”
展抒怀满脸扭曲地坐回椅子上。
方才的轻松惬意胡吃海塞已经消失无踪,如今剩下的是如坐针毡、心头惴惴。
霍皖衣道:“和相爷相比,天下间没有妙人。”
谢紫殷看他一眼,将信件随手丢到展抒怀身前:“你胆子不小。”
“……”展抒怀硬着头皮道,“都是相爷英明武,早早儿看穿了我的计划!”
“你真是个聪明人。”谢紫殷道。
这句话的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叫展抒怀浑身冷汗淋漓。
“……相爷谬赞了,哈哈。”
“既然莫公子想要回到盛京,那就让他回来罢。总归留在勤泠没什么意思,莫在隐未必很会教养儿子,否则又怎么能教出一个对盛京‘归心似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