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本。”
“不止是账本,”方断游道,“还有这些年来他们豢养私兵的计划,以及——路线图。”
忽而下了场大雨。
冬时的冷雨如同刀子般割人,而含元殿里,人人噤若寒蝉,恨不能就此离去,哪怕冒着雨在长街徘徊,也好过站在殿中。
盖因谢相大人忽而当朝弹劾新任刑部尚书霍皖衣。
弹劾,这种事人人都会做。能可站在含元殿中,参与朝议的官员,哪个没有弹劾过别人?
再不争不抢的,也曾递过折子向帝王告状。
当朝弹劾这种事也不算多,因而这般做,算是很伤和气,也让事情无可转圜。
是以谢紫殷出列弹劾霍皖衣这桩事,让所有人都震惊无比。
更何况递上去的折子洋洋洒洒不知写了多少罪状。
谢紫殷的声音回荡在含元殿内,悦耳如水波潋滟轻柔,却冷冽如殿外寒雨,冻人心肺。
叶征的情十分差劲。
若是可以,他简直想走下金阶,拽着谢紫殷的衣襟问个清楚——你究竟想做什么?
当朝弹劾霍皖衣!
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说人尽皆知,但也绝非不为人知的隐秘。
至少在这含元殿中的所有官员,都知晓霍皖衣究竟是谁。
谢紫殷以从龙之功换了霍皖衣一命。
最初他们以为谢紫殷是想折磨这位刺过他九剑的仇敌,要让霍皖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尽屈辱。
后来他们又意识到——谢紫殷对霍皖衣,似乎还余情未了。
然则兜兜转转,竟会有这样一日,满朝文武注目之下,谢紫殷当朝弹劾了霍皖衣,奏请将其罢免。
而霍皖衣在短暂的怔愣之后,他也走出队列,俯身道:“……臣未做过这些事。”
他也许该顺着谢紫殷的话说。
霍皖衣想。
可他一时不知究竟该承认,还是该反驳。若当真认了罪,他是去大理寺走一遭,还是下天牢,亦或直接上刑场?
若是要他的命,谢紫殷分明有无数种方法。
于是霍皖衣了悟着,谢紫殷并不是想要他的命——然而谢紫殷到底要什么,他无从探寻。
谢紫殷道:“臣有证据,证实臣弹劾霍尚书的每一桩罪责,都是真真切切。”
叶征扶着额,将目光转向他身旁的霍皖衣。
霍皖衣也道:“臣认为证据可作假,仅仅是几个证据,并不能证明臣就做了这些事。”
叶征道:“两位爱卿——”
“陛下,”谢紫殷恭声道,“还请陛下裁断。”
“……”
无从裁断。谢紫殷这一出唱得猝不及防,让人难以招架,叶征愁得直想翻个白眼。
高坐其上的帝王容色冷峻,半晌,起身道:“退朝!”
一如罢免赵绝的那日,显得极为不悦。
此事很快就传到了高瑜的耳中。
近些时日高瑜兴致缺缺,突然闻听此事,心情陡然大好,眉开眼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这谢紫殷是疯了?居然当朝弹劾霍皖衣。”
墨先生等人却并不如此想。
“谢紫殷不会做没有道理的事。”墨先生皱着眉,“王爷,莫要掉以轻心。”
郑先生亦道:“我赞成墨先生的看法。”
高瑜被这两句话提点得冷静下来,嘶声道:“这谢紫殷是想做什么?”
——无人得知。
梁尺涧得知消息后急匆匆前去拜访霍皖衣,刚刚落座,问的也是同一个问题。
“谢相大人是想做什么?”
霍皖衣窝在宽大的座椅里。
他拢着披风,绒毛衬在他的脸侧,将他的肌肤点缀得愈发白皙。
而他眉目间的艳色浓深,好似流丹朱玉,昳丽生辉。
乍眼看去,霍皖衣犹如雪中繁花、一簇新焰,衬在霜白之间,容色依旧举世无双,华如桃李。
——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